乌压压的警队阻断了连接跳蚤窝和外界的大桥，异端审判局的执行官则如潮水般涌入不同的街巷中。
跳蚤窝如同一个沉睡的女子，被蛮横地从被窝中拖拽而出。她发丝凌乱，放声痛哭。
执行官们吹着特制的铁哨，踢破各家地下钱庄、赌场、以及走私商铺的大门，对里面的人举起来福枪，喝令他们贴墙站好。
那辆充当着指挥部的马车仍停在十字路口，络绎不绝的执行官往返于马车和各个街区，他们将逮捕的嫌疑人和清剿的财物一并押送到了马车前。
“还没找到拜龙教的据点么？”理查将手中羊头人身的木雕扔在地上又踩得粉碎。
“抱歉，局长。我们还在查。”他身旁的执行官躬身说道。
三天前，理查的府邸收到了一封匿名的信件，信上写着拜龙教将在跳蚤窝交割三千磅金币。
这对于理查来说自然是个天大的好消息，作为长子的他除了异端审判局之外鲜有其他资源，甚至这个局长的身份还是靠教宗的关照而非父王的垂爱。
哪怕这封可疑的信件可能来自北陆的吸血鬼也可能来自国内的政敌，理查都没有质疑的余地，因为他比谁都需要这三千磅金币来打真正属于他的继承战争。
而且被父王格外宠爱的小妹，今天调走城防军去往了跳蚤窝，这大大加深了那封信的可信度，使得理查下定决心清剿跳蚤窝。
然而，搜寻拜龙教的进程却不尽人意，手下的执行官逮捕了大量嫌疑人，但他们都和拜龙教没什么关联。
那些经营非法场所的老板们和站在一旁督查和警长眉来眼去，理查感觉到身后传来数道炽热的视线。他知道，治安局是跳蚤窝的保护伞之一，有些嫌疑人的背后甚至可能是北陆巨龙或南陆总督。
跳蚤窝是老罗贝尔所默许的自由之土，父王当然明白这片区域里隐藏的犯罪和异教，但南北两国都会暗中派人在跳蚤窝交易，这些交易为巴黎西带来了金钱和情报的洪流。跳蚤窝是个污秽的泥潭，但是泥潭中孕育的养料正是加洛林的生长所需要的，坚硬的石地上是不会长出任何植物来的。
理查今晚的行动破坏了政界对于跳蚤窝的默契，他必然会因此而得罪很多人，虽然这些在那三千磅金币面前不值得一提，但是经历了两个小时的清剿，他甚至还没找到拜龙教的所在。
“还差哪里没查？”理查的语气带有一丝焦躁。
“只剩下公墓区的一处荒废的建筑物了，它被叫作蚁巢。”执行官微微躬身。
理查知道那个地方，跳蚤窝普通居民都对住在蚁巢的人投去鄙夷的眼神，只有最贫穷的、甚至交不起基本税赋的人才会住在那里，就像老鼠生活在下水道里一样，他们是下等人中的下等人。
“为我传令，所有的执行官都调去搜索蚁巢。”理查说。
执行官犹豫道：“那处建筑聚集了几千人，强行搜查的话可能造成暴动。而且局里都去搜查蚁巢的话，塞纳河北岸的水道就会没人守……我们人手不足。”
“授权执行官们，他们有权直接处死反抗者。至于下水道……不守了，把城外的出水口炸掉！”理查的声音森冷。
理查明白，这已经超出了异端审判局执法权的限度，但为了那三千磅黄金和自己的王位，他已然顾不上那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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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莱尔和奥菲莉亚无言地走在地下廊道，狭隘的空间中弥漫着血腥和焚香混合的气味，让人感到窒息。
从绘有巨型壁画的礼拜堂离开后，克莱尔一直沉默不语，奥菲莉亚想转移话题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水声！”奥菲莉亚皱眉。
吸血鬼的听觉比普通人敏锐很多倍，她听到了下水道的方向传来了水声，不是水渠中的细流，而是大海涨潮的声音。
“塞纳河会涨潮么？”克莱尔终于开口了。
“不，应该是有什么人把下游的出水口堵住了。这座城市上百条下水道都会汇集在跳蚤窝的水道，最后排向塞纳河，我们听到的大概是找不到出口的积水回流的声音。”
“回流……那岂不是意味着蚁巢的地下空间会被淹掉？”
“是啊，所以我们得抓紧时间了。”奥菲莉亚推了推眼镜。
奥菲莉亚点亮了那支微型魔杖，二人在光亮中快步前行。
忽然，一具亚龙人尸体出现在被照亮的视野中，仍是被大型武器斩杀的创伤，那颗被压碎的心脏还在向外喷涌潺潺血流，它的死就发生在几分钟内。
很近了，凶手就在她们附近。
克莱尔和奥菲莉亚对视一眼，熄灭了微型魔杖。
凌厉的气息弥漫在狭窄的廊道里，放佛无形的利刃。武者们把那种气息称作“杀气”，是经历过生死考验的人才能体会之物，那种感觉是你行走在树林里，灌木中趴伏的虎在盯着你。
廊道尽头有什么东西在动，克莱尔猛然看向那边，只看到了杯蜡摇曳的烛火，但那微弱的光亮映出蒸汽的痕迹。
克莱尔心中一紧，拔出手枪戒备，那是蒸汽甲胄的痕迹，她对此太熟悉了。
“班长小心！有蒸汽骑士！”
“我看到那个东西了，不可能是蒸汽甲胄。”
奥菲莉亚指了指廊道的天花板，高度仅不到两米，而上一世代的黑武士型号就已经高达三米，如今帝国的蒸汽甲胄都是四五米级的金属巨兽。
奥菲莉亚轻轻拍了拍克莱尔的肩膀，摇了摇头，示意克莱尔不要插手。
克莱尔没有阻拦，因为若是单纯比较剑术，奥菲莉亚要远超过自己很多倍，看似不起眼的班长其实是谍报学院那届毕业生中唯一的天下五剑皆传。先前克莱尔听说她被军部的人类同事排挤，首先担心的是同事有没有变成同事碎片。
她走到克莱尔的前方，竖起直剑又弹了弹剑身，剑身发出嗡嗡的蜂鸣声，久久不绝，那是武者之间向对方挑战的意思。
奥菲莉亚缓缓地将剑举过头顶，直剑长度仅为一米，然而在她手中却仿若一把宽刃巨剑。天下五剑之一的皎月架势，用于对抗身形远大于自身的敌人的招数，完全舍弃防御，只求极致的速度与强大的力量，将敌人连同其鳞皮或者铠甲一并斩为两截。
杀气如弦般越绷越紧，仿佛即将断裂之际，奥菲莉亚那红色的眼眸一闪，突然挥剑斩下，斩向身前的影子。
那一瞬间，奥菲莉亚面对的方向迸发出大量蒸汽，随后两件武器撞击出闪亮的火花，火光闪灭的瞬间奥菲莉亚看到了蒸汽中覆盖着铁甲的影子。
对手的武器是一件巨型长柄刀，正面挡住了凌厉的皎月一斩，正是这把刀斩碎了那些亚龙人的心脏。这种长柄刀起源于孪月汗国，被称作“偃月刀”或“半月刀”，最强悍的兽族骑手会把它用作马刀，曾以人马俱碎的效果成为人类骑士们的噩梦。
奥菲莉亚一击落空，即刻后退。这便是皎月剑势的缺陷所在，不给自己留余地，一旦失手便可能失去平衡。
对手并未乘此良机追击，并非出于仁慈，而是因为奥菲莉亚后退之时，剑尖仍旧直指他的眉心。
她如闪电般迅速后退，手中又变换成疾风剑势。这是由棍术演变而来的剑术，专门用以对抗长柄武器，不追求速度却力量雄浑。
直剑与偃月刀再次相交，这一回合奥菲莉亚完全不收剑，直剑以完全相同的轨迹再度斩出，击打在偃月刀的刀身上同一位置，接着是第三剑、第四剑……每斩出一剑，偃月刀就剧烈震颤一次，对方也随之退后一步。
这不是疾风架势固有的招式，而是奥菲莉亚以同样的动作、同样的角度连续斩击，逼迫对手与自己拼剑，看谁的体力率先耗尽。
这是相当明智的战术，因为单从武器特性而言，单手剑几乎无法凭借技巧胜过偃月刀。但奥菲莉亚将这场战斗转化为纯粹的耐力比拼，而吸血鬼在体能上要远远超过人类。
奥菲莉亚曾经在剑术选修课上用这招打败了教官，克莱尔和利兹还曾笑话过班长这招应该起名叫“砍树架势”，气得她当时一晚上没吃下饭。
因为这一套连斩单调重复全无美感，但此刻砍树架势居然震得疑似是蒸汽骑士的家伙连连后退，克莱尔也不禁想为伐木工班长鼓掌。
然而在下一斩的间隙里，那把偃月刀应声落地，对手忽然上步，用覆盖铁甲的肘部撞向奥菲莉亚，她把直剑贴在自己的心口上，生生地承受了那一击。
奥菲莉亚觉得自己被一根攻城槌砸中了，如果她不是吸血鬼，这一击甚至能让她的心脏停跳。
克莱尔冲过去抱住奥菲莉亚卸力，但两人依然被那股暴力强行震退。
对手的身后再次喷射出浓密的蒸汽云，他正想俯身捡起偃月刀，却在下一刻失去了平衡，带着巨大的惯性跪倒在地上。他发觉到自己的金属头盔被什么东西抵住了，侧过眼去才看到克莱尔正用开罐刀抵着他的额头。
“抱歉班长，扰了你的雅兴，但咱们没时间和这家伙耗了。”克莱尔冷冷地说。
奥菲莉亚点了点头，点亮了手中的微型魔杖，对手彻底暴露于光亮之中。
那确实不是蒸汽甲胄，在外形上来看，对手穿着的是一身黑色板甲。虽然头盔已然严重磨损，但能看得出来那是长鬃狮首的造型。
与传统板甲不同的是，这具板甲的关节之间连接着交错的管道，和背后的背包接驳，背包里是制造煤油蒸汽的机械。
奥菲莉亚认出了这种板甲，它是雾尼研究所对于蒸汽甲胄为数不多的研究成果之一。虽然重量和体型要远逊色于真正的蒸汽甲胄，但煤油蒸汽的供能使得板甲实现了蒸汽甲胃的五分之一的性能。
她用直剑的剑尖挑起了对手覆在胸前的麻布斗篷，显露出镌刻在黑铁上的交映双月，那是孪月汗国的徽记。
“孪月的怯薛？”奥菲莉亚挑眉问道。
克莱尔也听说过怯薛这个名词。在五个世纪以前，怯薛军曾是阿斯兰大汗最精锐的亲卫，令北陆诸王闻风丧胆。
孪月汗国并入联合王国后，新任鬃首旭烈为龙王希斯创建了一支新式军队，那是一支骑御龙血战马、穿戴仿造蒸汽甲胄的部队，以怯薛军相命名。
克莱尔将那顶狮首头盔摘了下来，那是一个长着明显草原人面相的中年男人。
“你们是克俄柏的吸血鬼，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们才来猎杀我。但现在不是时候，我来这里救我的女儿……我能向你们申请庇护吗？”男人的声音疲惫。
克莱尔摇了摇头：“等会，我们不是来专门抓你的。你先解释一下为什么草原的怯薛会出现巴黎西？”
“我曾是怯薛军的一员，现在是一个逃兵。”
“逃兵？是因为十三年前的钦察冲突？”奥菲莉亚问。
十三年前，篡国者罗贝尔亲率诺尔曼骑兵攻破巴黎西，宣告了卡佩王朝的终结。卡佩家族的幸存者向联合王国求援，龙王希斯下令由孪月汗国派兵接应卡佩王室入境。
负责护卫的正是刚刚组建的怯薛军，当时他们被视作足以压制蒸汽骑士的武力。怯薛们身穿拟造的蒸汽甲胄、手持偃月刀，他们骑御的龙血马体形接近普通马的两倍，和他们的骑手一样披挂着沉重的马甲，人骑在马上简直像是一座移动的堡垒。
然而，追杀卡佩王室的人正是一名银甲的蒸汽骑士。那之后的故事，克莱尔曾在夏宫里听吟游诗人讲过。
钦察草原之上，数百只身两米多高的龙血战马如同黑铁的城墙。但是风从西南方吹来，压低了春天的长草，白色的蒸汽骑士提着锯齿大剑走来。
黑铁的城墙伴随着雷鸣般的啼声向他冲来，但骑士忽然加速，刺眼的弧光在瞬间闪灭，等到人们重新能看清一切的时候，圣骑士已经摘出了那颗散发热气的扔在跳动的心脏，它的身后，黑铁巨马轰然倒塌。
怯薛制霸战场的愿景刚刚诞生就被掐灭了，战场仍然由蒸汽骑士统治。
“那只死去的马儿就是我曾经的搭档，我被那蒸汽怪物吓破了胆，连滚带爬地逃进了加洛林领内。那之后我被一座小渔村收留，过上了普通人的日子，娶妻生子……直到一个月前，我的女儿被人掳走了，事后我才知道是拜龙教的杂种干的，最后找来了这里。”
男人幽幽地诉说着自己的故事，但语气平静地像是在讲他人的生平，直到提起他的女儿，他的声音才染上一丝怒意。
“听上去不像假的，我们的敌人都是拜龙教。要不要跟他合作，班长？”
克莱尔收回了抵在男人额头上的开罐刀，奥菲莉亚点了点头。
“你们愿意帮我这个逃兵？”男人一愣。
“叛逃的追诉期已经过了，而且你也没注销联合王国的居民身份，克俄柏局有义务帮你找回女儿。”奥菲莉亚拍了拍男人的肩膀，“你的名字是？”
“塔伦，塔伦·居鲁士。”
忽然，廊道的石灰岩墙壁后传来了枪响和爆炸声，如同远方的雷鸣。
“我们都要找的人就在墙后，但不知道要绕多久才能过去。”克莱尔的声音略显焦急。
“不用绕了，让我来。”塔伦带上了那顶狮首头盔，摆手示意克莱尔和奥菲莉亚离开墙边。
他拔掉了胸前的红色插入栓，那是管道系统的镇流开关，煤油蒸汽不是什么安全稳定的能源，因此当加压临界的时候，镇流开关会强制熄火，否则就有爆炸的风险。
而塔伦此刻拔掉了炸弹的保险，虽然危险，但在瞬间就能实现最大出力。他摆出了出拳的姿势，身后的背包“突突突”地运转着，将混合着煤油液滴的高压蒸汽注入浑身的管道。
下一刻，板甲周身发出了轰然巨响，巨量的蒸汽云完全笼罩了它，排气管里喷出的不再是蒸汽，而是青蓝色的火焰！
那一拳如雷霆般切开蒸汽云，重重砸在墙壁上，石灰岩的砖块应手而裂！
塔伦连续出拳，每一拳都迸发出浓密的蒸汽云，墙壁继续震动，轰然巨响像是教堂大钟那样反复不休。
石灰岩极其坚硬但韧性较差，一但所受的冲击超过极限它就会开裂，而现在它摇摇欲坠，赌场那璀璨的灯火照进了漆黑的廊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