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历经混战的赌场大厅,破碎的家具残骸与亚龙人的尸体,横七竖八地散落各处。
陷入昏迷的塔伦被奥菲莉亚小心翼翼地安置在柜台前的座椅上。幸存的四名城防军拱卫着安妮,紧握着手中的来福枪,听着女妖的翼爪在石门上划出令人牙酸的响声。
镰刀般的翼爪刺进了砖块的缝隙,它是那么地锋锐,满负荷怯薛甲的全力一击才能击碎的石灰岩,对它来说就是餐刀切割奶酪。
鬼魅般的歌声顺着翼爪刺进的岩缝传入大厅,好在是那两扇石门无比厚重,大幅削弱了那歌谣的效果。
佛洛拉轻柔地扶起克莱尔,从怀中取出金线绣的手帕为克莱尔擦拭伤口,眼里满是关切。
“门外的怪物是什么?”佛洛拉问道,她的声音微微颤抖。
克莱尔微微皱眉,视线投向一旁失去意识的塔伦,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同情。
“是一只女妖,大概是是塞壬吧……也是塔伦的女儿。”
世界各国的神话中,人面翼身的魔物形象反复出现,这是因为女妖一族持续活跃在千年以来的人魔战场上。
作为分支最繁杂的魔族,报丧女妖、鹰身女妖、海妖塞壬、沼泽鬼婆等亚种都是女妖一族的分支。虽然不同亚种之间样貌和栖息环境差异巨大,但她们都有着矫健的双翼和堪称是巫术般的歌喉,是最为危险的魔族之一。
而门外的阿比盖尔的种种特征,完全符合谍报学院教科书上关于塞壬的描述。
克莱尔轻轻握住佛洛拉的手,稍作停顿后又缓缓移开。她继而起身,来到大门前奥菲莉亚的身旁。
顺着奥菲莉亚的视线,克莱尔透过那被翼爪刺穿的岩缝,看到了女妖那猩红的复眼,她也在透过缝隙观察着门后的众人。
那副脸庞俨然是成年后的阿比盖尔,容貌明艳照人,然而那精致的樱唇两侧,却各有一道裂缝延伸至耳边,口中满是荆棘般交错的长牙。
克莱尔移开了视线,看向奥菲莉亚:“她为什么会袭击我们?又怎么会突然变成这副鬼样子?”
“互助会的混蛋重伤了塔伦,这孩子亲眼目睹父亲濒死,精神遭受重创,从而触发了女妖血脉的自我保护机制……这与吸血鬼的血狂颇为相似,在短时间内,她的身体迅速成长,变成了如今这般的成体塞壬。而我们带走了她的父亲,所以她将我们视作了敌人。”奥菲莉亚推了推眼镜。
七十年前那场大战落幕之后,奥法大学对北陆大量的魔族遗体展开了解剖研究,这一举措极大地推进了人类对于魔界生态系统的认知。
其中最为令人震惊的发现是,学者们从女妖体内提取出了致使吸血鬼化的吸血病毒,这一发现表明吸血鬼和女妖一族实则同源,吸血鬼所具备的种种生理特征,在女妖身上或许同样存在。
就目前的情况而言,阿比盖尔的情况最适合用吸血鬼的血狂来解释。那是当吸血鬼陷入极度饥饿或是面临生命危险时,所启动的自我保护机制。
在血狂状态下,吸血鬼的身体机能会急剧膨胀,代价则是会变成遵循嗜血本能的动物,恰似此刻门外陷入狂暴的阿比盖尔。
安妮也来到了大门前,与克莱尔和奥菲莉亚并肩而立。
奥菲莉亚和利兹一样,心中对安妮和城防军为何会出现在蚁巢充满疑惑,然而此刻形势危急,并非谈论此事的时机,只能将疑问暂且压下。
“你们有什么办法对付这怪物?”安妮的目光对上了岩缝后女妖的眼睛,她不禁打了一个寒战。
“你的火法术还能用吗?”克莱尔问。
安妮伸出手,掌心之中勉强燃起微弱的火苗,却瞬间被从岩缝中吹来的风熄灭。她摇了摇头:“今晚我已经放了五道术式,一丁点魔力都不剩了。”
克莱尔无奈地叹了口气,就在此时,那尖锐的翼爪又在石门上刺穿了一道新的缝隙。她明白,这扇门已经无法阻挡阿比盖尔太久。
克莱尔快步走到利兹面前:“这里马上就会变成战场,我和班长来对付女妖。你带着公主和安妮他们避难吧,”她指了指塔伦撞破的岩窟,“洞后的廊道通向拜龙教的地下礼拜堂,那里是安全的。”
利兹坚定地摇头拒绝:“我会陪你一起战斗。”
克莱尔紧紧抓住利兹的手臂,目光恳切地说道:“我需要你保护佛洛拉,你是我唯一能够信任的人……如果大厅这边没了动向,你就丢下安妮他们,带着公主从下水道游走吧。”
她的声音是如此恳切,克莱尔不是在开玩笑。这是多么残酷的请求啊,这是让利兹抛下深爱的人去保护情敌,但利兹知道她没有办法拒绝克莱尔,从来都没有办法。
佛洛拉听闻此言,猛地冲到克莱尔面前,双手紧紧握住她的手:“不要,我不允许你再从我身边消失。”
安妮拉住了公主的胳膊,淡淡地说:“听她的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利兹无言地解开佛洛拉紧握着克莱尔的双手,将她拽向洞窟的方向。
佛洛拉泪眼朦胧地望向克莱尔,大声喊道:“答应我,不要死!”
克莱尔勉强挤出一丝微笑,朝着佛洛拉故作坚定地点了点头。
安妮领着仅剩的四名城防军走到克莱尔身旁,“他们就交给你了,干掉那个怪物,要不然公主以后就交给我保护啦。”
她拍了拍克莱尔的肩膀,随后跟在利兹身后走向了洞窟。
为首的城防军朝着克莱尔和奥菲莉亚行了一个标准的加洛林军礼。
奥菲莉亚疑惑道:“你们难道不怀疑我们的身份么?”
为首的城防军神色严肃:“你们是安妮殿下信任的对象,我们自然没有理由怀疑。”
“多谢了,有你们的掩护,我们胜算会更大一些。”
奥菲莉亚也郑重地行了一礼,那是阿尔比恩的军礼。在迫近的危机面前,隐藏身份已然不再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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镰刀一般的翼爪划过石门最上方的浮雕,群龙的雕像在爪下如丝绸被利刃划过般碎裂。
成年形态的阿比盖尔用那条蛇一般的长尾挂住门槛上,猩红的复眼扫视着整个大厅。
她的父亲正无力地倚靠在柜台前的椅子上,前方是四个身着赤色棉甲的人类,而她先前锁定的两个仇敌则不见了踪影。
四名城防军整齐地向她举枪射击,阿比盖尔挺直了蛇躯,背后的骨翼张开,高傲而狰狞。
她并不打算躲避,因为那些孱弱的子弹已经伤不到她了,这些人类在如今的她面前就如同待宰的羔羊。
然而,一枚球状物体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了她面前,子弹击穿球体的一刹那释放出了大量烟雾。在一片漆黑中,阿比盖尔听到了金属割裂空气的啸声。
奥菲莉亚高高跳起,她手中的直剑如一勾弦月般划破烟雾,向阿比盖尔的脖颈斩去。
阿比盖尔冷冷地看了奥菲莉亚一眼,迅疾地挥出翼爪,在常人眨眼的瞬间,剑锋与翼爪在半空中已经相互撞击多次,一串又一串的火星在刀光剑影中炸开。
奥菲莉亚用的仍是她独创的“砍树架势”,前一剑的火星还没有熄,新一剑的火星又溅了出来,最后火星稠密如织。
阿比盖尔无意与她纠缠,她尖利地嘶叫起来。悲伤的回忆和刀绞般的剧痛涌上心头,奥菲莉亚的眉头紧紧皱起,手中的斩击也不由得微微一滞。
不等她从回忆中挣脱,如镰刀般的两根翼爪仿若飞梭般疾射而出。奥菲莉亚出于本能地挥剑抵挡,可她仅仅能够斩断这两根利爪,却全然无法阻止其断裂后的前半截狠狠扎入自己的双肩。她被断爪上巨大的力量从半空中击落在地,大口地咳着血。
几秒钟后,灿烂如银河般的长发从上方降下,倒挂的阿比盖尔出现在奥菲莉亚的视野里。
阿比盖尔的嘴角挂着审视猎物的诡异微笑,她凝视着奥菲莉亚明亮的红瞳。她想品尝猎物的恐惧,然而却从那双眼睛里看到了她身后闪灭的敌影!
阿比盖尔再次发出摄人心魂的尖啸,同一瞬间,奔跑中的克莱尔施放了异能,世界在她的眼中渐渐停滞。
然而,她犯了致命的错误。
在承接换生灵计划之前,西比尔花过些时间指点克莱尔的战斗技巧。她说,克莱尔在战斗中过于依赖自己的异能,她的能力在这个时代或许算得上是强大,但如果放到七十年前有很多人能杀死她。
克莱尔的异能本质上是通过加快自身的速度来达到暂停时间的效果,而非真正意义上停摆时间本身。而在这个世界上,有些超凡者本身就有堪比克莱尔施放异能后的速度、有些魔法所施加的效果能作用于加速中的克莱尔。
那凄厉的尖啸在时间停滞前就已经穿透了克莱尔的耳膜,一阵剧痛在她的脑内炸开,眼前的世界开始模糊。
她的左手手指用力地抠进头皮,维持着最后的清醒,用颤抖的右手握紧了开罐刀,将枪口对准了女妖那覆着白鳞的胸膛。
然而,燃烧的夏宫铺天盖地地袭来,在那梦魇的熊熊烈火之中,她终究还是短短地失去了一瞬间意识。
也就是在那一瞬间,停滞的时间恢复了流动。
剧烈的疼痛如内爆在克莱尔体内炸开,她只觉得全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都在疯狂抽搐着。紧随着剧烈痛感之后的是麻木感蔓延开来,肾上腺素让她感觉不到疼痛,然而却能够无比清晰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刺入了自己的心脏。
她缓缓低下头,只见自己的胸口处,血浆如同绚烂绽放的花朵一般喷涌而出,那如蛇般蜿蜒的长尾已然深深地插进了她的胸膛之中。
克莱尔无力地跪倒,她竭力试图再次扣动扳机,但这最后的挣扎显得徒劳无功。阿比盖尔只需微微一动,便能轻易终结她的生命。
阿比盖尔俯视着她,宛若一位君王在审视罪人。
如蛇般蜿蜒的长尾缠绕着克莱尔,阿比盖尔猛然间用尖牙刺破了克莱尔的脖颈,分叉的舌头探入她的动脉之中。
她细细品味着那血液的滋味,仿佛那是甘醇的美酒。女妖与吸血鬼同源,鲜血对于她们而言是至上的甘露,她的意识在强烈的愉悦中逐渐模糊。
然而,一个威严的声音自高空传来,回荡在每一个角落,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空中咆哮:“魔界的污物,从我的容器身边滚开!”
阿比盖尔猛然惊醒,她意识到某种力量正在侵入她的意识。她猛地睁开双眼,却发现自己正置身于一座塔下。
一座白金相间的巨塔矗立在她面前,高耸入云,仿佛与天际相接。
盘踞于塔顶的巨龙从云端俯视着阿比盖尔,被女妖本能驱使的阿比盖尔首次感受到了恐惧。
然而,她的恐惧为时已晚,巨大的龙首猛然垂下,不留给她丝毫逃脱的机会。
随着龙口猛然闭合,阿比盖尔在龙牙间哀嚎惨叫,却无法从这生吞活剥的地狱中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