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城防军们看到负责奇袭的克莱尔被女妖刺穿心脏时,他们近乎感到绝望,这意味着这场作战彻底失败了。
然而,他们忽然听到四面八方传来了什么东西的怒吼,随后又听到女妖哀嚎,她浑身冒着白烟,松开了缠绕着克莱尔的蛇尾。
他们本以为是克莱尔留了一手,最后一刻给了女妖一枪,但当他们看到克莱尔的模样时彻底懵掉了。
她的身体突然开始膨胀变形,尖锐的骨刺从皮肤表面突兀地探出。与此同时,黑色的鳞片相互扣合,发出响亮之声。那些从皮肤中刺破而出的鳞片将风衣与长裙撕裂成了无数碎片。
比女妖更加血红的双眼无声无息地点燃,像是血夜中的满月。
克莱尔捡起了那柄赤色的弧形剑“格拉墨”,又拔出了腰间的短剑,那覆着黑鳞的脸庞面无表情,双剑如羽翼那样展开。
那双持剑的姿态不是天下五剑中的任何一势,甚至不属于现代任何一种剑术流派。虽然城防军们看不懂那种招式,但曾数次踏上战场的他们却隐约能闻见剑势中的血腥气。
受伤的女妖长嘶起来,双翼怒张,猩红的复眼中映出了克莱尔的身影。
下一刻,白色的骨翼带着狂风扑向克莱尔。
克莱尔在同一瞬间蹬地冲锋,她的双腕发出爆响,两柄利剑轮次斩切。
克莱尔闪身避开了锋锐的翼爪,在那短暂的瞬间,她抓住进攻时机,双剑呼啸着撩起,将女妖的蛇躯割裂,大片血花飞溅至天花板。然而,女妖尖刺的长尾也趁机刺入她的肋部,剧烈搅动之下,致使她的五脏六腑遭受重创。
双方不断在对方的身体上留下伤口,都是伤及内脏的致命伤。
她们不约而同地分开,跌跌撞撞地后退,直至退至大厅两侧墙壁方才停下。
她们几乎同时伏下身子,开始啃食亚龙人的尸体,那份源自同源血脉的饥饿驱使着她们陷入疯狂。
几秒钟后,她们的身体中传出沉重而缓慢的鼓声,犹如两个相互竞争的鼓点,逐渐变得密集且高亢。
那是她们重新燃起的心跳,她们是同源的嗜血猛兽,血肉是她们自愈再生的源泉,断裂的肌肉和骨骼在吞下血肉的瞬间得以重新聚合。
下一刻,双方同时停下了进食,双剑和翼爪再次撕裂空气,每一次相撞都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
四个城防军此时已经完全无法理解眼前的一切,在尖啸与怒吼的间隙,崩溃的他们惊呼着逃向了唯一算得上避难所的洞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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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恐惧彻底笼罩的城防军,如受惊的羊一般沿着廊道朝着地下仓皇奔逃。他们的眼神中满是惊恐,仿佛看见了此生最可怕的噩梦,以至于对近在咫尺的利兹三人视而不见,嘴里只是歇斯底里地大喊着:“怪物!怪物!”
安妮不禁皱起眉头,心中泛起一阵不快。当她的目光落在其中一名城防军那因恐惧而扭曲得近乎狰狞的脸上时,她瞬间明白,大厅的局面已经失控了。这些曾亲身历经战场、面对女妖和亚龙人都不曾退缩的军人,此刻却像受惊的羊群,毫无尊严地抱头鼠窜。
佛洛拉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他们口中的怪物,会不会是克莱尔?”
“克莱尔……她很可能是陷入了血狂。”利兹没有停下脚步,低着头回应道。
佛洛拉的眼中闪过一丝决然,她紧紧地握住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她提高了声音:“我要去救她!”
利兹猛地回头抓住佛洛拉的肩膀:“你知不知道,她是为了你才甘愿留下断后的!你有什么资格践踏她的心意!”
佛洛拉的眼中泛起了泪光,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肯落下。
她轻轻地握住利兹的手:“我明白,克莱尔在你心中有多重要,我和你一样,是不会丢下她独活的!利兹,告诉我,我们还能为她做些什么?”
利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抬起头,直视着佛洛拉的眼睛:“克莱尔的异能会消耗大量的血液,她可能已经用尽了全身的血液,所以才会陷入血狂。只有为她补充人类的血液,才有可能让一只处于血狂状态的吸血鬼恢复神智。”
“我会用我的血让她清醒过来。”佛洛拉那澄澈的蓝瞳中没有一丝犹豫。
说完,她拉住利兹的手,朝着上方的大厅走去。
安妮拽住了佛洛拉的裙摆,她的声音因为焦急而变得尖锐:“你疯了吗?她现在可能已经变成了一个六亲不认的嗜血怪物,你会被她杀死的!”
佛洛拉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她轻轻地抚摸着安妮的头:“这是我必须要做的事情,安。即使我回不来了,你也要好好地活下去。”
安妮的嘴唇微微颤抖着,她想大声质问佛洛拉,她到底是你的什么人,为什么值得一国公主献出自己的生命?可是,话到嘴边,却又怎么也说不出口。
利兹和佛洛拉小心翼翼地朝着大厅的方向走去,廊道里弥漫着一股刺鼻的血腥气味,那气味仿佛是从地狱深处散发出来的,浓烈而刺鼻。
当她们接近大厅时,上方传来的阵阵尖啸声和金属碰撞的声音越来越清晰。二人都不由得感受到一阵剧痛在脑内炸开,她们已经进入了女妖的领域。
佛洛拉捂着头半跪在地,她和克莱尔一样是被那座燃烧的夏宫所困住。
利兹本以为她的噩梦会是初雪下的焦黑教堂或是与仇人彻夜的赌局。然而,出现在她眼前的却是在几日前刚刚经历的那场舞会。在那夺目耀眼的舞池中央,她所深爱的人正与金发的公主共舞,公主握着她的手旋转如飞,身边掌声如雷。
利兹叹了口气,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感。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自己的梦魇竟然是这种莫名其妙的场景。
她悄声回到了大厅,呈现在眼前的是宛如地狱般的场景——那是地狱中的魔鬼在互相撕咬。
此时的克莱尔已经不能算是一个人了,甚至也不是吸血鬼该有的模样。
黑鳞覆身、骨刺狰狞,这不是血狂导致的异变能解释得通的了,那副模样……简直和龙化的陌客如出一辙!
那柄吞噬龙魂之剑在克莱尔手中闪着赤色的光芒,剑身上浪涛般的铭文被血液填满,砍进女妖的肢体之时就发出如同龙吟的嘶鸣。
电光石火之间,双剑和翼爪已经来往冲突了多次,留下无数残影,利兹甚至看不清她们的动作。
下一刻,克莱尔和阿比盖尔似乎都耗尽了体力,各自分开,缓缓伏下身子,开始啃噬脚下亚龙人的尸体,那场景让利兹不禁打了个寒颤。
克莱尔的双眼、双耳、嘴角都在向下流淌着漆黑的血液;阿比盖尔那身晶莹的蛇鳞渐渐脱落,银色的长发也黯淡无光。
她们的情况都不算上乐观,因为她们吃下的是亚龙人的血肉,那掺杂着龙类基因的毒血正在侵蚀她们的身体,而她们都在等待着对方会被率先毒死。
利兹深吸一口气,毅然踏入大厅。她静静地站在克莱尔身后,那对赤瞳紧紧盯着阿比盖尔。
女妖瞬间察觉到了利兹的存在,她停下了进食,发出一阵刺耳至极的尖啸,那声音却在下一刻戛然而止。阿比盖尔惊愕地发现,她的舌头仿佛失去了控制,身体也全然无法动弹。
利兹不曾想过,向高阶魔族施放魅惑术会是如此艰难,她能感受到浑身的血液在极速燃烧,女妖随时可能挣脱束缚,她向佛洛拉大喊:“就是现在!”
与此同时,佛洛拉从廊道中踉跄奔出,朝着克莱尔的方向奋力冲去,她的脚步虽有些虚浮,却没有丝毫的犹豫。
佛洛拉望向克莱尔的眼睛,那对曾经美丽的红宝石此刻却如同迷雾笼罩的血潭,浑浊而暴戾。
她的双手和脸庞都被鲜血所沾染,整个人仿佛是在血海中走出。
可就在这血腥的疯狂之中,她却忽然愣住了。
她听到了一个声音,一个对她而言无比重要的人的呼唤。
那声音仿佛从遥远的记忆深处传来,那声音曾经在夏宫的花园中响起,也曾在无数个梦境中回响。
她停下了啃食的动作,茫然地抬起头,因为她闻到了郁金香的香气。
佛洛拉用尽全身力气将克莱尔紧紧拥入怀中,而后,她决然地将那对獠牙对准了自己的脖颈。
血狂中的吸血鬼本能牵引着克莱尔,她的獠牙下意识地刺破了那如羊脂玉般的皮肤。她贪婪地舔舐着佛洛拉的鲜血,然而那早已被殷红填满的双瞳之中,却流下了两行清泪。
一股力量灌注在克莱尔身上,她沉寂的心脏再度搏动起来,坏死的伤口迅速剥落,肌肉和骨骼重新聚合,发出冰河开裂般的声音。
克莱尔缓缓地站起,她将佛洛拉挡在身后,又一次摆出了双持剑的架势,那双眼里不再只有残暴的杀心。
挣脱魅惑术的阿比盖尔嘶吼着,张开骨翼扑来,那对苍白的双翼后掠,爆发出前所未有的速度。
然而,女妖的突袭在克莱尔眼中变成了慢动作,爱人的血液使她能够在血狂中驱使停滞时间的异能。
时间恢复流动之时,阿比盖尔忽然从空中坠落,她重重地摔在破碎的瓷砖地面上。
克莱尔正立在她的脊背上,双手刀剑深深刺穿了她的膜翼,她再也无法飞行了。
阿比盖尔尖啸着挥舞如蛇般的长尾,未端的骨刺泛着刀刃般的惨白色。但长尾的攻击徒劳落空,克莱尔鬼影一般跃入空中,她的身影再次消失。
下一刻,殷红的双眼在阿比盖尔身后燃起,那条蜿蜒的蛇尾已经被斩断,连着神经的断尾还在扭动。女妖凄厉地尖啸,她失去了最后的武器。
克莱尔冷冷地俯视着在地上挣扎的女妖,仿佛在欣赏罪臣受刑的暴君。
她手中的格拉墨从下方刺进女妖的下颚,连同刺穿了那只颂唱灾祸的舌头。女妖的声音戛然而止,她再也无法发出那摄人心魂的尖啸。
阿比盖尔不甘地昂起头,她还在试图发出声音,自己的血把满嘴利齿都染红了,仍在尝试鼓起每一块能收缩的肌肉逃走。
正当克莱尔要最后一次挥剑夺走阿比盖尔的生命时,她眼中刺眼的殷红忽然褪去,而后无力地倒下。
克莱尔身上的鳞片如潮水般迅速退去,暴突的肌肉也缓缓平复,新生的肌肤恢复了少女的细腻。
佛洛拉不顾仍在痉挛挣扎的女妖,向克莱尔的方向跑去,在她倒地之前将她接在了怀里。
就像是母亲怀抱着疲惫的孩子,佛洛拉把脸贴在克莱尔的头顶,一只手轻轻抚摸她的头发。
在利兹的视野里,那一幕简直是宗教画,圣母把圣子抱在怀中,温柔地抚摸着他的面颊。
利兹轻叹一口气,目光在圣母和圣子身上停留片刻,最终还是选择不去打扰她们此刻的安宁。
她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奥菲莉亚还被断爪钉在地上。于是她快步向奥菲莉亚跑去,准备施以救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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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比盖尔疯狂地逃离了克莱尔,沉睡的暴君依旧是暴君,她没有勇气再次面对暴虐的怒火。
她用仅剩的蛇躯痛苦地扭动着前行,把身下的瓷砖压得粉碎。
“阿比盖尔……阿比盖尔……”
在那被众人遗忘的角落,塔伦艰难地朝着女妖的背影爬行。他捡起一把猎刀,刀的主人不知是谁,或许是拜龙教的黑衣人,又或许是某个城防军,他们都已经死在了这个夜晚。
塔伦的目光空洞无神,他的血液似乎已经流尽,不知究竟是什么在支撑着这具残破不堪的身躯。
“阿比盖尔……阿比盖尔……”
他反复低吟着这个名字,仿佛那是能让他获得救赎的经文。
“阿比盖尔,爸爸来救你了!”他突然大声呼喊,高高举起猎刀,猛地自上而下,贯穿了女妖的胸膛。
阿比盖尔愤怒地嘶吼着,回身将长着利爪的手刺入塔伦的胸口,父亲的鲜血溅满了她的脸颊。
塔伦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向着阿比盖尔又迈进了一步,紧紧地拥抱着浑身是血的女妖。
如果忽略他们彼此插在对方胸口的爪与刀,那是父女之间久别重逢的深情拥抱,本应有着温暖的阳光洒落在他们的肩头。
塔伦温柔地抚摸着阿比盖尔那闪耀着星光的长发,“地狱很远很冷……但爸爸会陪着你……”,他一边说着,一边用力地转动刀柄,扩大伤口,彻底摧毁其中的心脏。
阿比盖尔的动作骤然停止,她用尽最后的力气,靠近塔伦嗅了嗅,随后是漫长的沉寂,血泪从那对猩红的复眼中缓缓涌出。
狰狞的女妖和爱她的父亲相拥着轰然倒地,他们的血液彼此交融,在冰冷的瓷砖上晕染出红色的花圈。
意识渐渐模糊,塔伦仿佛看到阳光洒在草地上,阿比盖尔在花丛中欢笑,那闪烁着星光的银发随风飘动。
最后只剩下无限的静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