蚁巢行动的六天之后。
巴黎西的市民并没有为那场动乱感到震惊，很多人觉得那座畸形的建筑早就该被肃清了，住在那里的穷鬼和异端本就不配与他们住在同一座城里，死了也不足惜。
真正让人们感到意外的是，一张由教宗亲笔的绝罚书从圣城发到了加洛林，被绝罚的对象竟是本次肃清的功臣——时任异端审判局局长的理查·诺尔曼蒂。
虽然相传理查不受老狐狸的宠爱，但他毕竟是嫡长子，王族犯错家里来擦屁股的剧本在各国屡见不鲜。
人们都以为老罗贝尔会花上一大笔钱为儿子寻求大赦时，加洛林宫廷却没有做出任何回应。这意味着绝罚书将在每个诸圣教国家生效，也意味着理查·诺尔曼蒂将丧失教籍以及对于世俗头衔的继承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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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莱尔在校舍里醒来，屋里漆黑一片。现在已经是下午六点了，她下床拉开了窗帘，秋日的天空已经开始被夜色所浸染。
在这六天里，她无论怎么吃还是怎么睡都无法消弭身体的疲惫感，仿佛身体里有另一个存在无时不刻在汲取自己的营养，这让她觉得很糟。
真正让她觉得痛苦的是，她知道自己在那一夜伤害了佛洛拉，喝下了她的血。北陆现行的法律严禁任何吸血鬼吸食活人的鲜血，一经被发现就会被送往疗养院终身监禁。好在负责汇报的利兹既没有揭露自己吸血的事，也没有提到自己黑鳞覆身的诡异样子。
然而，克莱尔却无法原谅自己，她在那一夜深深体会到了自己早已是嗜血的异类，只要自己在佛洛拉身边就可能会伤害到她。这几天她翘掉了所有的课，只为回避与佛洛拉的见面，公主来找她时就把自己锁在房间里装作没人。
利兹的态度也同样让她觉得别扭，就像自己躲开公主，利兹似乎也躲开自己。
她对利兹心怀愧疚。利兹在行动后提过一次有人可能走漏过风声，克莱尔明白她所怀疑的就是自己或是公主。虽然是佛洛拉提起的计划，但真正向安妮泄漏情报的其实是自己。行动之后，她甚至没有机会和利兹好好聊聊。
楼下的会客厅突然亮了起来，灯光绚烂，也照亮了大门前鲜红的亮色。成千上万的玫瑰花瓣被酒在会客厅的门前，铺成了一条迎宾红毯。
睡到迷糊的克莱尔才想起来今晚是佛洛拉的生日。安妮包下了整个会客厅为公主开生日派对，学生们饮着香醇的香槟酒，品尝着价格不菲的冰海甜虾。乐队奏响悠扬的旋律，蛋糕足足有五层，听说晚上还要放烟花。
看着那热闹的场面，克莱尔只觉得心里有些刺痛。
她从衣架上取下一件深红色的长风衣披上，踏出了校舍，径直向校门走去，晚风迎面吹来。
西岱大学坐落于半山腰，校门前有一辆环山观光的铛铛车，袖珍铁轨直通向山顶，据说山顶是学生情侣们的约会圣地。
今晚的车站寂寥无人，铛铛车正静静地停在站里。昏黄的灯光洒在空荡的车厢内，克莱尔发现前座上是栗色头发的熟悉身影。
她坐在了利兹身边，但隔开了一个座位。利兹瞥了她一眼，目光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担忧，有责备，还有一丝难以言说的疏离，随后便移开了视线，没有说话。
车厢里弥漫着一种沉闷的寂静，只有彼此轻微的呼吸声交织。
克莱尔将目光投向窗外，层层针叶林在风中摇曳，犹如黑色波浪般起伏涌动。利兹悄然静坐，双手交叠于膝上，凝视前方，似是陷入了沉思。
铛铛车在铁轨尽头停下，已然抵达山顶。山顶地形平坦开阔，树木稀少，却长满青草。一处泉水自岩石下汩汩涌出，汇聚成一小片山顶湖泊。湖水满溢后，向山下流泻而去，化作一道洁白如雪的瀑布。隐约的水声从山下徐徐传来。
利兹默默推开了车门，走了出去。克莱尔紧随其后，深一脚浅一脚地踏过秋天的草甸，顺着哗哗水声，来到山顶湖的边缘。
泉水反光，水面像是镀了一层银。利兹选了一块岩石坐下，她抬起脚脱掉袜子，把脚放进了泉水里，水中的脚趾前端微微颤动，指甲剪得整齐又漂亮。
克莱尔选了块岩石坐下，她也想陪利兹一起泡脚，但现在虚弱的身体状况让她不敢尝试。
“没有问题要问我吗？”克莱尔最终打破了沉默。
“什么问题？”利兹瞥了克莱尔一眼。
“比如说，我到底是谁，”克莱尔停顿了一下，“或者我究竟是什么东西。”
六天过去了，利兹对赌场大厅里发生的事情没有追问一句，仿佛那个恐怖的夜晚从未出现过。
“我想你自己也不知道，所以没必要问。”利兹平静地说，“但肯定有人比我们知道得更多，等我们遇到那个人，一切就会清楚，现在不必讨论。”
“有人比我们知道得更多？”
“弥瑞尔在肯特跟我说过，你的档案被局里专门保护起来，”利兹转头看着克莱尔，“你从来都不是无足轻重的人。”
克莱尔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沉默了好一会儿，“你不害怕我吗？”
“害怕你？”利兹注视着克莱尔的红瞳。
“能杀死女妖之王的存在……大概是怪物或者其他类似的东西吧……”
“你觉得自己是吗？”
“我不知道……”克莱尔无声地笑了笑。
“至少我不可能怕你，你永远都是我的克莱尔。”
利兹缓缓转过身，向克莱尔靠近。栗色的长发在风中轻轻飘动，月光洒在她的脸上，勾勒出柔和的轮廓。
忽然，一颗流星自下而上划过天际，在夜空中从一个微小的光点绽放为绚烂的花朵，刹那间照亮了两人的面庞。
山下不断有烟花冲向夜空，像是一道道逆飞的流星，盛放的花朵后是数百道流光从空中坠下。
克莱尔与利兹从未见过有人这般奢华地燃放烟花，在短暂的几分钟里便将夜空化作了一个美丽花篮。
克莱尔转过头去，利兹的侧脸在烟花的映照下散发着淡淡的光辉。
“真美呀……”利兹轻声低语。
沉默片刻之后，最后一枚巨大的烟花弹升腾至天空，仿若在天空尽头绽放的绚丽花朵。那些花儿在夜空中拼出了文字：
“Flora, joyeux anniversai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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铛铛车回到学校的时候已经是夜里十点了。
和利兹道别后，克莱尔赶在校舍锁门之前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她脱下了长风衣挂在椅背上，转身走进了淋浴间，西岱大学无愧贵族学府，校园的蒸汽站为每一间校舍提供24小时不断的热水。
冰冷的躯体在热水中缓缓舒展开来，克莱尔觉得自己恰似一块冻硬的黄油，在热水中渐渐软化。
沐浴完毕，她用毛巾简单擦了擦头发和身体，换上干净衬衣后，推开了淋浴间的门。
屋内一片昏暗，没有开灯。克莱尔在窗前的躺椅上坐下，眺望校园的景色。会客厅的晚宴已然落幕，那些勤工俭学的贫困学子和校工们正在清理满地的玫瑰与烟花纸卷。
当她远眺之时，一双白皙的手从躺椅后方的黑暗中悄然伸出，缓缓沿着她的脖颈移动。
然而，还未等那双手再有进一步动作，克莱尔猛地起身，轻轻握住那对纤细的手腕，将那人从黑暗中拽出，一把抱住，低声说道：“胡闹！”语气看似严肃，可她的嘴角却不自觉地上扬。
有人说，每个人真心的笑容都是有限的，笑完之后便只剩下应付世界的假笑。倘若真是如此，克莱尔愿将所有真诚的笑容都留给佛洛拉。
佛洛拉本想蒙住她的眼睛，给她一个惊喜，可她身上那如郁金香般的芬芳早已暴露了自己。克莱尔对佛洛拉的气息极为熟悉，只要她在附近，克莱尔总能敏锐地察觉。
借着窗外透入的微弱光芒，佛洛拉的美丽带着一种如梦似幻的感觉。她柔顺的金色长发间点缀着精致的小发卡和闪烁的宝石坠子。
“校舍门都关闭了，你是怎么过来的？”克莱尔问道。
佛洛拉指了指斜窗：“这可难不倒我，我从屋顶爬过来的！”
“傻瓜，太危险了！”克莱尔佯装生气，在佛洛拉的脑袋上轻轻拍了一下。
“痛痛痛！”佛洛拉捂着脑袋蹲下身子。
十二年前，克莱尔曾亲眼目睹她的身手。那时的她每次潜入夏宫都如同一只敏捷的小鹿。
“生日快乐！”方才还在抱头求饶的佛洛拉一跃而起，双臂环绕着克莱尔的脖子。她身着睡裙，两臂是轻柔的蕾丝垂袖，小臂如羊脂玉般细腻光滑。
克莱尔微微一怔，这才想起今日与其说是佛洛拉的生日……更确切地说应该是自己的生日。
佛洛拉将瓷碟摆在桌上，生日蛋糕也已摆放妥当。蛋糕的奶油上用巧克力酱书写着“生日快乐”。
她一根一根地插上蜡烛，然后逐一点燃。那如星芒般的光亮在克莱尔的红瞳深处闪烁。
与安妮举办的盛大生日宴会相比，这显得极为简朴。但随着蜡烛一根根亮起，两人的脸庞被烛光照亮，这间普通的小屋仿佛瞬间变成了梦幻般的宫殿。
“吹蜡烛，吹蜡烛！”佛洛拉将克莱尔推到蛋糕前，“吹蜡烛前要许愿哦！”
克莱尔在桌边坐下，沉思片刻后，胳膊支在桌面上，双手交握，拇指顶着额头。
她内心真正的愿望是能与佛洛拉一同远走高飞，在无人能够找到的地方宁静地度过一生……尽管她深知自己是吸血鬼，但这个心愿依旧无法改变。
“不打算告诉我吗？”佛洛拉佯装生气，撅起了嘴巴。
“说出来就不灵了。”克莱尔摸了摸佛洛拉的头发。
就在她深吸一口气准备吹灭蜡烛的时候，一阵突如其来的、带着凉意的晚风从窗口吹来，将蜡烛全部熄灭。
黑暗瞬间笼罩一切，佛洛拉不禁打了一个寒颤，克莱尔刚刚许了愿，蜡烛却被风吹灭……难道这个愿望如此难以实现吗？
下一刻，她被紧紧拥入怀中，那是一个无比温暖的拥抱，挡住了扑向佛洛拉的秋风。佛洛拉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抱住克莱尔，将脸贴在克莱尔的胸口。
“没事，只是一阵风而已，别胡思乱想。”克莱尔轻声说道。
随后，克莱尔将床头柜上的台灯移到饭桌上，她们在灯下分享那块蛋糕。
蛋糕外观漂亮，内部却很普通，是一块寻常的硬蛋糕，上面覆盖着一层奶油。这种蛋糕在学校餐厅就能买到，佛洛拉只是用奶油和巧克力酱让硬蛋糕变得更加美观。
两人虽然品尝着口味一般的蛋糕，心中却充满了幸福与温暖。窗外的秋风依旧轻轻吹拂着，而屋内的她们仿佛置身于一个只属于彼此的世界，远离了所有的喧嚣与纷扰。在这一刻，她们紧紧相依，不再为明日的到来而担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