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的时候,校园的餐厅特地用蓝色的蜡烛装点,恭迎那自远方而来的嫡长公主。菲涅准时而至,携佛洛拉踏入餐厅,在众人的掌声里坐在了居中的座位上。
餐厅的主管向这位尊贵的骑士姬致以歉意,说明学校的餐厅实难烹制出那皇家特有的奢华菜肴,但食物的营养与可口程度却也有所保证。菲涅轻声说,自己就是来体验下妹妹平日所吃的东西,为她端上学生们寻常的晚餐即可。
这般言行尽显其亲善平易,安妮笑盈盈地端着餐盘紧挨着佛洛拉坐下,其余的学生见状,也纷纷簇拥过来,围聚在中央餐桌四周,倾听菲涅讲述一路上的见闻。
菲涅在军事的领域之中早已铸就赫赫功勋,她在语言之上也极具天赋,那些诙谐的笑话、对局势的评析从她口中道出,都能引人入胜,令学生们对她的卓识远见钦佩有加。
菲涅·路西斯,南陆无人不晓的传奇人物,帝国人都称其为“猛虎公主”。这一称谓,蕴含着尊敬之意,也夹杂着几分畏惧。
菲涅首次现身于世界的舞台,是在先皇鲁道夫遇刺之后。那时,鲁道夫的私生子哥哥,也是圣奥托宗的时任主教——海梅·路西斯担任了帝国的摄政王。
正值联合王国的大使前来帝都呈递国书之际,菲涅身着如秘书般的服饰,静立在海梅身后,自始至终未曾吐露一言。
大使回国之后,向龙王希斯汇报,此次在帝都他见到了南陆最为强大之人,他可不敢在战场之上与那女子碰面。
希斯误以为大使说的是那位摄政的老修士,面露诧异,问道,你是身经百战的军人,难道会被一个年过半百的老修士吓到?
大使说,当时我的眼睛里根本就没有海梅,只有他背后的那名女骑士,我不知道她是谁,但是有她在,帝国不可撼动。
不久之后,菲涅便以实际行动证实了大使那敏锐的洞察力。在继任百花骑士团团长一职后,她以调查明斯特政变之名,血洗了整座帝都,将那些在空位期心怀不轨的贵族们统统送上了绞刑架。
猛虎确实苏醒了,她的怒吼震撼着两片大陆。
众人皆暗自思忖,能拥有这般强大的姐姐,身为妹妹的必定深感幸福。然当众人皆沉醉于这欢快的氛围之中时,佛洛拉却只是默默无言地切割着盘中的牛肉,拌上那黑胡椒的汁液。
学生们也丝毫未曾察觉克莱尔悄然走进了餐厅。她向来不喜引人注目,只是在角落寻了一处位置悄然坐下。
看着蓝色烛火的海洋,克莱尔的思绪不禁飘回到往昔在皇宫的生活。
那时只需下达一道指令,最为鲜美的龙虾、腌制的火腿、珍贵的松露和鱼子酱便会被呈于餐桌之上,厨师忙碌于烹制食物之际,侍女们则开始精心布置餐桌,逐一点燃那些蜡烛。
她与姐姐并肩坐在窗前的长椅之上,一同凝视着夕阳缓缓西沉,菲涅的小马在花园之中悠然地踱步。她将头轻轻靠在姐姐的肩头,姐妹俩仿若一对精致的人偶。
在她们的身后,皇宫之内点起灯火,仿若一片星星的海洋……然而那一切再也回不去了。
克莱尔抬眸,她的视线在菲涅身上短短停留,最后落在了佛洛拉身上。佛洛拉似有所感,微微转头,视线与克莱尔交汇。
克莱尔不动声色地用手指在桌沿轻轻敲击了三下,随后目光微微上扬,看向餐厅的天花板,又快速瞥向餐厅角落的窗户。
这是她们事先约定的暗语,简单的动作却足够传递信息:今晚三点,在餐厅角落窗户对应的校门外会合。
佛洛拉心领神会,她微微颔首,眼神中闪过一丝担忧,随即又恢复平静。克莱尔回以一个安慰的眼神,仿佛在说“放心,有我在”。
此时,菲涅看似正专注于与周围学生的交谈,但她眼角的余光却将妹妹和克莱尔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她的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弧度,却又迅速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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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时分恰逢秋雨绵绵,上城区这条风月无边的小街自然也歇业了,街面上空荡荡的。
没有客人的陪酒姑娘们在街边酒吧里喝酒唱歌,风雨中满是她们的鬼哭狼嚎。做这种营生的女孩本就是朝不保夕,怎么开心怎么来。
马蹄声扫过长街,车轮切开洒满落花的积水水面,煤灯的光亮由远及近,马车停在了街角一家不起眼的书店门口。
四个身着黑色雨披的身影从马车上走下,她们刚刚推开店门,一只红铜的机械鹦鹉就扑振着翅膀高叫起来:“坏人来啦!坏人来啦!”
“我说班长,下次能不能调试一下你的鹦鹉,让它说些好听的?”
利兹解下胶皮雨披,将它挂在墙上,理了理那头栗色的长发。
“你们可不就是一群让我头疼的坏人么?”
奥菲莉亚的声音有些幽怨,拍了拍鹦鹉的红色脑袋,它才停下噪音。
在蚁巢的据点在先前的行动后被弃置,只得将这间抵押给林登商会的书店作为临时据点。但红女王的选址和装修都是奥菲莉亚亲力亲为的,显然这对她的心情影响不小。
安妮径直走进屋内,拿起桌上的存酒,坐在小牛皮沙发上为自己倒了一杯葡萄酒,根本没把自己当外人。
奥菲莉亚本想呛她几句,但却注意到这位向来处变不惊的小狐狸此时却眉头紧锁。她坐在沙发上小口抿着酒,那双玫瑰红色的眼瞳中闪烁着些许焦虑。
其他四人也在两侧的沙发上落座,安妮才放下酒杯:“菲涅带来的机甲已经送到了,交接仪式就在明天。”
听到她的话时,几人都坐直了。佛洛拉早就透露了菲涅将向加洛林赠送蒸汽甲胄的消息,因此和北陆确立合作的安妮自然而然地负责起了监测骑士团动向的任务,可身为加洛林公主的她居然错过了第一手的消息。
“我本以为赠送甲胄会走正式的外交途径,因此我的眼线都聚焦于王宫,但那东西根本没有送去王宫。”安妮低着头,盯着酒杯里红色的涟漪。
她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卷纸,将其铺在沙发之间的矮桌上,那是一张巴黎西的地图。
她伸出纤细的手指,指向城郊西侧的山区,说道:“我父亲为甲胄提前建好的实验场,百花骑士团在入城后直接去了这里。”
“之前怎么没听你说过这里有个实验场?某人的情报工作可做得不怎么样啊。”克莱尔淡淡地说。
安妮咬了咬下唇,眼中闪过一丝愤怒,很快又被无奈所淹没。
“我也是刚刚才知道的,父亲他一直瞒着我。那片山区确实有施工,但我得到的消息是要修建我们家族的陵墓,我不曾想过竟然是在盖一座工厂……”她顿了顿,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那只老狐狸在两面下注。在他的计划里,让我追随佛洛拉,又安排亨利成为菲涅的蒸汽骑士,如此一来,无论她们中谁最终继任帝位,他都能坐收渔翁之利。”
佛洛拉轻轻伸出手,用自己的手覆上安妮冰凉的手,轻声安慰道:“安,没事的。”
安妮转头看向佛洛拉,情绪也稍稍缓和了一些。克莱尔见状,轻咳了一声,安妮瞟了她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你有什么不满”。
利兹看向奥菲莉亚:“局里说我们该做什么?”
奥菲莉亚推了推眼镜:“鹰派在议院施压,要求我们不惜一切代价去搞到有关蒸汽甲胄的任何信息……西比尔局长的电报没有否定鹰派的提案,只是着重强调了加洛林现在仍是受保护国,中立的加洛林比效忠南北任意一方的加洛林都更符合我们的利益。”
“局长的意思是我们的任务不变?”克莱尔说。
奥菲莉亚微微点头,肯定了克莱尔的猜测。
利兹皱着眉头:“如果在外交场合交接的话,我们或许还有机会,可现在已经没有机会了啊。”
安妮却摇了摇头:“不,这反而是你们唯一的机会。我父亲那种贪婪的人,他的实验场不会仅仅只是用来储存蒸汽甲胄这么简单,生产权才是他真正的目的……如今世界上可能有蒸汽甲胄图纸的地方,除了帝都,就只有这个实验场了。”
“但菲涅随行的七个蒸汽骑士此时都在那里,我们难道要硬闯吗?”利兹轻叹一声。
佛洛拉抬起头:“我和安妮都被邀请去参观交接仪式,我们可以做为内应接引你们进入实验场。”
在窗边看夜景的克莱尔听到这话,快步走到了桌前:“不行,这对你……你们两个太危险了。”
安妮站起身来,她挺直了腰板,与克莱尔对视,毫不示弱地反驳道:“佛洛拉没有你想的那么脆弱 ,她有自己的判断。”
“如果你们被菲涅发现和北陆勾结,你能保护得了她么?”克莱尔向前一步,几乎与安妮贴脸,声音也提高了几分。
安妮一时语塞,她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克莱尔的质问,只是倔强地与克莱尔互相瞪着。佛洛拉在二人中间,看着两人剑拔弩张的样子,一时之间慌了神,她的眼神在克莱尔和安妮之间焦急地游移,房间一度陷入沉默。
奥菲莉亚来回看了看克莱尔和佛洛拉,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事情。下一刻,她突然眼睛一亮。
“这次交接仪式的机会自然是不可错过的,但和安妮小姐一起去参加的……不一定非要是佛洛拉呀!”她看着克莱尔,眼神中带着一丝期待,“克莱尔,你可以装扮成佛洛拉。哪怕是被蒸汽骑士发现,你也有办法全身而退的。”
克莱尔下意识地想要拒绝,毕竟她没有自信能瞒得住那位猛虎公主。
可当她的视线与佛洛拉交汇,看到佛洛拉眼中那坚定的信任时,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她深吸一口气,缓缓点了点头:“好吧,我去。”
“哼,希望你到时候可别掉链子。”安妮坐回了沙发上。
克莱尔瞥了安妮一眼,没有回应。
“那么我来简单安排一下各位所需负责的工作……”奥菲莉亚开始讲述计划,四人不由自主地前倾身体。
一切交代妥当后,安妮扶着佛洛拉起身出门、登上马车,再之后是利兹的身影没入旁边的小巷,书店里的人逐一減少,最后只剩下克莱尔和奥菲莉亚。
经过利兹调试的老座钟嚓嚓地走动,屋外的风雨声异常清晰。
“班长,那把剑还在你手里么?”克莱尔轻声说。
奥菲莉亚踩了下沙发下的黄铜电闸,随后橱柜滑动着向两侧打开,似是有杀气从缝隙中喷薄而出。
橱柜后的墙上悬挂着那把被称为“格拉墨”的弧形长剑,剑身上如洪流般的龙文在黑暗的房间中闪着诡异的红光。
“我向局里汇报过了,但局长说格拉墨还在军事博物馆的展柜里,一直没有被盗的消息。”
克莱尔微微一怔,拜龙教冒险和互助会的交易只是为了一个假货?但在与阿比盖尔的一战中,她确实是用这把剑杀死了那名新生的女妖之王。
“……这次行动我想用这把剑。”克莱尔看向奥菲莉亚。
奥菲莉亚微微点头:“嗯,明天我会为你带上它的。”
“谢谢你,班长。”
克莱尔摘下雨披,推开店门,消失在茫茫的雨幕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