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若言从晕厥中渐渐苏醒，昏暗的视野中逐渐浮现出自家卧室天花板的形状。
【幸好这次是在自己家。】
“喂，是急救中心吗？这边有人突然晕倒了，地址是……”
耳边传来池静晗急促而慌乱的声音，许若言赶忙撑起身子冲着自己的学妹说道，“静晗，我没事了，不用麻烦人家了。”
听到许若言的声音，池静晗回过头，攥着手中的手机关切地来到许若言的身边，脸上留着清晰可见的泪痕，“学长，真的没事了吗？到底是怎么了？”
“真的没事了，我只是有点累……你先把电话挂了吧。”
池静晗这才意识到电话那头的急救中心还等待着自己的回应，有些尴尬地挂断了手中的电话。
“学长，请你说实话。你，到底怎么了。”挂断电话的池静晗平复了一下心绪，用礼貌到显得冷漠的态度，看向勉强支撑着自己的许若言。
许若言有些无奈地苦笑了一下，他很清楚，每当自己的学妹对平时熟悉的人摆出一副非常客气的态度时，就证明理她极力压制地爆发不远了。
【终究还是被发现了端倪啊。】许若言控制不住地想到。
有些事情终究不可能一直隐瞒下去，许若言叹了口气，“好吧，我会和你把事情都说清楚。不过在此之前你要不要找个椅子坐一下，站着还怪累的。对了，我还希望你能答应我一个要求……”
“你说吧，我答应你。”池静晗抢过许若言的话头，看得出来，她的确非常迫切地想要知道许若言到底隐瞒了什么。
“就这么想知道吗？”许若言脸上无奈的表情更明显了，“好吧，那我就直入正题了。”
他深吸一口气，“我……可能快要死了。”
许若言的语气非常平静，似乎刚刚说谈及的事情是某个与自己素不相识的人一样。
“还有多久？”
“不清楚，可能一个月左右吧。”说完，许若言陷入了沉默之中，把手伸进口袋里摸索一番，掏出了一个物件递给池静晗。
那是一枚小小的五边形徽章，呈现出没有光泽的暗灰色，像是沾满了尘土的塑料装饰一样，还有一道明显的黑色裂缝贯穿整个徽章，看起来险些就要将它劈成两半。
池静晗自然知道这东西绝非什么廉价的塑料，而是每个魔法少女最为珍视的宝物，是魔法少女最为重要的证明，心之证。
一名外表和普通人并无二致的少女，能够变身成为守护人类，与残暴的凶兽作战的魔法少女，靠的正是心之证的帮助。
“终焉的兽潮之后，它就变成这样了。研发部的技术师们束手无策，表示从来没见过这种情况。似乎是拜它所赐，我也感受不到体内魔力的流动了，自然也不用说再变身了。”
“其实心之证变成这样，倒也在我的预料之中。毕竟当时我不那样做，我们今天也不可能在这里平静地对话。”
“只是雪上加霜的是，内务部下属的医护室的医师对我说，因为心之证受损的缘故，我可能最多就只有一年可以活了。你知道的，她们是那种你碎成块了都能给你拼回来的家伙，除非万不得已是不会轻易下这种论断的。”
【反过来说，她们做出这种论断的时候，就代表真的束手无策了。】池静晗在心里默默补完了许若言的弦外之音。
“但是我不想死。就算是没有办法变身，没有办法使用魔力，哪怕作为一个普通人，我也想要活下去。”
“我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完成，刚刚平息骚乱才迎来的和平还没有享受，还没有和同伴一起品味胜利的滋味，答应同伴的事情还没有完成，我不想倒在黎明即将到来的前一刻。”
“所以我尝试着寻找能够续命的办法，魔法界没有，我就在现实界找。我相信问题总有办法能够解决，就像之前的每一次那样……”
“可是，我终究还是一无所获。随着时间的推移，各种预示着我时日无多的情况也开始表露。我的身体愈发虚弱，没来由的昏迷也变得越来越频繁……”
“差不多两周前，我意识到，自己可能真的没有多少时间了。与其继续那些无用的尝试，不如在最后的时间里，做一些可能没有机会再做的事情。”
许若言掏出自己的手机，递给先前一直静静听着自己陈述的池静晗，“我列了一些东西。如果，我是说，如果我真的没办法做完上面的所有内容，能不能……请你帮我去把剩下的内容实现呢？”
池静晗接过手机，看到屏幕上“遗愿清单”四个字的时候，她突然感觉，自己心中的那块石头落地了。
心中一直以来的不安终于得到了解答，虽然这个答案可能完全不是她所期望的。
对于许若言突然邀请参与的各种活动，虽然自己很想把它们视作是自己这个在感情上有些迟钝的学长所作出的约会邀约，但是池静晗内心的理智也一直在提醒着自己，这只不过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一方面，在消失了那么久之后再次出现，第一时间就对女生展开追求攻势，以池静晗对许若言的了解，他并不是这样的人。
另一方面，在这一周的活动中，池静晗一直有一种违和感。不论是露营、去动物园、游乐场、电影院……许若言做的每一件事，都充斥这一种火急火燎的紧迫感，完全没有享受这段经历的感觉。
不仅如此，池静晗还注意到，许若言会时不时流露出一丝悲悯的表情，虽然转瞬即逝，但出现的次数实在是太过频繁，以至于被自己捕捉到了好几次。
这些异样让池静晗有了一种似是而非的既视感，可她又想不出来在哪里有过这种感受。
直到刚才，许若言手机上的文档标题，印证了池静晗的第六感：许若言并不想从这些经历中享受到什么，他不过是在争分夺秒地，去完成一项项既定的任务罢了。
清单上林林总总地写着一些计划要做的事，诸如“去一次露营”、“走进电影院看一部最近放映的电影”、“再吃一次自家楼下包子铺的包子”……
有些计划的后面被标上了一个小小的钩，有的则还是一片空白，等待着写下计划的人去实现它们。
“我知道，我的不辞而别给大家造成了很多的困扰，而再次出现也给你添了很多麻烦。清单里剩下的这些都是在越海市就能做完的事情，其实我本来是想自己做完绝大部分的。但是身体实在不允许我这样的任性，为了保证自己不至于在哪个荒郊野外突然昏倒没人在意，所以我总是拉上了你。”
“对不起，静晗。我不仅对你隐瞒了这么多，还占用了你宝贵的时间……”许若言低着头，支支吾吾地诉说着事情的来龙去脉，回避着池静晗可能投来的目光。
在许若言叙说的时候，池静晗一言不发，手指在手机屏幕上缓缓滑动，似乎在逐字逐句审阅着一份报告一样。
实际上，她也在逃避，逃避看到眼前这个垂头丧气，束手无策，甚至有些畏畏缩缩的男生。
这完全不是自己印象里的许若言。曾经当自己遇到无法下手的危机和困难时，他总会带着一丝胸有成竹的微笑，安慰着面对困难束手无策而瑟瑟发抖的自己，“没事的，交给我就好。一切都能搞定的。”
而现在，少年似乎没办法搞定自己的问题了。
池静晗轻轻滑动着屏幕，想看看清单上有没有什么尚未完成的项目，自己能够帮上忙。哪怕是缓解一下现在压抑的氛围也好。
手指划过尚未标记上钩的“和同伴一起过一次生日”，在文档的末尾，池静晗注意到，许若言特意用红色的字体标注着最后一项活动计划：
“去给小笙扫墓。”
池静晗突然感觉，不知不觉中，自己学长眼神里的那丝悲伤，似乎在某个时刻已经悄悄浸染到了自己的身体里，并且伴随着时间的推移愈发浓郁，直到此刻被这几个简单的文字所引爆。
她的身体终于支撑不住，瘫坐在卧室的地板上。
“为什么……事情最后变成这个样子了。”
池静晗捂着脸，泪水从她的指缝间流出，“为什么，为什么就不能有一个圆满的结局，为什么大家要一个个地离我而去……”
自己为什么会哭呢？是因为自己无能而感到愤怒，还是因为学长即将离世的不舍，又或者是……
隐藏在自己内心深处，此刻疯狂扭曲生长的嫉妒？
“对不起，静晗……对不起……”许若言无法察觉到少女的内心，只是机械地重复着抱歉的话语，蜷缩着身子，把头深深地埋入自己的手臂中，在确保不会被池静晗看到的情况下泪流满面。
哭泣的少女，致歉的少年。这一刻时间仿佛被人按下了段落循环，把这无聊而枯燥的一幕反复重放。
客厅里的餐桌上，先前未被吹灭的彩色蜡烛仍旧兀自燃烧着，不断削减的长度成了时间流逝的唯一证明。
蜡油沿着烛壁滑落在蛋糕上，犹如色彩斑斓的泪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