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若言抬起头，正午刺眼的阳光射入他的眼眸中，使得他不得不眯起眼睛，用手挡在自己的额前。
抬起头缓缓望去，一尊巨大的石碑矗立在自己面前。纯黑的色调配上漆以金色的刻字，让整个石碑显得极为肃穆。
“纪念在终焉的兽潮中献出生命的同胞们。”石碑的顶端这样写到。
在这行文字后，便是一个个在终焉的兽潮中遭受意外的越海市市民的姓名。
排在最前的，标注着“特别纪念”字样的，便是两个眼熟的名字：
“魔法少女 墨卿”；
“魔法少女 白沧”。
许若言的目光越过这两个名字继续向下，在按姓氏拼音顺序排列的姓名中，不算困难地又找到了自己想要找寻的名字：
位于“L”类的林笙，以及位于“X”列的许若言。
“真是的，都说了让他们把名单修改一下，怎么还是没弄完。”
许若言的身旁传来耳熟的女声，李淑才略带不满地说道，“早跟他们说了，把白沧还有许若言的名字都抹掉，结果这点事情还拖拖拉拉地弄这么久。他们是不是还没适应我已经官复原职的情况啊，把我的话当耳旁风。”
“李姐，许若言可以抹掉。至于白沧，还是留着吧。”听到李淑才的话语，许若言想了想回复到。
看到许若言的回应，李淑才微微一愣，随后露出一个心领神会的笑容，“行，都依你的，就按你说的办。”
“谢谢李姐，也谢谢你今天抽时间出来陪我来这里。”许若言长舒一口气，像是卸下了什么重担一样，“这还是，我第一来这里啊。”
越海市公共墓园，几乎所有的越海市民，在离开这个世界后，都会被安置在这里。而现在许若言所处的位置，则是在终焉的兽潮之后，官方特意在墓园中开辟出来的一块新区域，这里埋葬着几乎所有在终焉的兽潮中不幸离世的人们。
在和新本理子告别后，许若言就按照和李淑才先前的约定，风尘仆仆地赶到了这里。
曾经记录在手机里“遗愿清单”上的最后一项，最终还是不留遗憾，得以圆满地由自己亲手完成了。
按照指引，许若言并不怎么费力地找到了自己的目标，一块小小的，与周围其他并无二致的黑色墓碑，上面雕刻着“爱女林笙”的字样，看得出来是由林笙的父母所立。
在阳光的照射下，黑色的墓碑上隐隐镀上了一层金色，墓碑上并没有什么明显的灰尘污渍，似乎有人经常来打扫。
李淑才走上前，双手合十，默默鞠躬。然后撤到一边，留下许若言独自面对这一方石碑。
放下手中黄白相间的花束，许若言站起身，呆呆地看着墓碑上的字出神。
原本以为在这时，自己会情不自禁地嚎啕大哭，又或者是絮絮叨叨地说着一长串没什么逻辑的话语。
可当这个时刻真正来临的时候，许若言的心中，却是被无尽的空虚感所笼罩。似乎自己对于林笙离世的这件事，并不能感受到什么实感。
一方面，林笙的意外发生地太过突然，自己完全没有任何的心里准备；另一方面，在事情发生之后，自己就刻意地让自己始终陷入了一种“忙碌”的状态之中，尝试着忽略这件事情。
一直以来，虽然自己嘴上总是挂着诸如“正因为是菖蒲害死了墨卿，所以自己绝不会原谅她”之类的话，似乎自己对这些事情耿耿于怀。
可实际上，每当扪心自问的时候，许若言也会无奈地承认，自己其实一直在刻意回避林笙离世的事实。他总是说着“墨卿死了”的事情，似乎这样就能把“墨卿”和“林笙”剥离开来，营造出“林笙未曾离开”的假象。
“我究竟该如何面对林笙的死亡？”
当这个问题突然被摆在台面上，从未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的自己，完全不知道该用怎样的方式做出回答。
“小、小笙，对……对不起，我来晚了。”
磕磕巴巴地说出这句话后，许若言再次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之中。
该说些什么？聊聊曾经发生在两人之间的往事？分享自己在终焉的兽潮结束后的经历？还是表达一下对今后生活中努力完成对她的承诺的决心？
不论什么内容，许若言都觉得和现在的气氛不相适应。他从未觉得说话是一件如此艰难的事情。
悲伤、懊悔、自责、无奈……无数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填满了自己的胸腔，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林笙啊，跟你说个事儿。这小子，现在又开始做魔法少女了。嗯，还是重新从黑铁阶做起。你绝对想不到，他现在变身后是怎么样一个小屁孩样子，哈哈哈。”
突然，李淑才从背后一把搂住许若言，冲着林笙的墓碑自顾自地说道。
“喂！”不知道是对于李淑才偷袭的惊吓，还是她突如其来的泄密，又或者她过于轻佻的语调。许若言微微皱眉，表达了自己的抗议。
“臭小子，如果我不凑过来，你恐怕能在这里呆呆地站上一整天吧。”李淑才面对许若言的抗议满脸的不在乎，“有什么想说的就说出来，傻呆呆的站着，不论是自己还是对方，都没有办法领悟到心意的。”
“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我、我只是不知道怎么……”
“不知道怎么表达，对吧。我教你，你就想象，自己现在是在给对方发语音短信一样，有什么想说的、想交代的，说出来就好了。要是觉得不好意思，你把眼睛闭上，感觉说不定会好一点。”
“真的假的……”虽然满嘴的不相信，但是许若言还是闭上了眼睛。
视觉被屏蔽的一瞬间，许若言陷入了一片黑暗中，可似乎在黑暗的某个边缘，隐隐约约能够看到林笙的影子。
“小笙……”许若言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对、对不起……真是没想到，久别重逢的时刻，竟然会是这个样子。”
“没错，就像李姐说的那样，我又开始做魔法少女了……当然不是用之前的心之证，毕竟那个已经没法再用了……因为换了一个新的，所以只能从头开始。”
“并不是我有多么喜欢这个身份，对于我来说，在四年前杀掉那头凶兽的时候，我作为魔法少女的目的就已经完成了。之所以还一直以魔法少女的身份活动，完全是因为……”
许若言深吸了一口气，“是因为你。”
“因为担心你的安危，因为不想让你落入危险，因为你对魔法少女的热爱，才是我坚持下来的动力。”
“没有你，我恐怕完全坚持不下来魔法少女这个危险又没有回报的工作吧。”
“所以，这次重新成为魔法少女，也是因为对你的承诺。你知道吗？你的妹妹，林歆她，也成了魔法少女。”
“她看起来还在努力适应中，让现在的她去面对凶兽或者是穷凶极恶的魔术使可能还是有些为时过早了。我不知道她成为魔法少女的理由，但是既然答应过你，要照看好你的妹妹，我就一定会信守承诺。”
“你放心，在她成长到能够独当一面之前，我都会站在她的身旁，用自己的生命去教导她、守护她。所以，恐怕可能我还需要更多一些的时间才能去陪你了，抱歉啊。”
一口气说完这一长串话，许若言睁开眼睛，面前的墓碑没有任何变化，但是自己此刻的心境却似乎完全不一样了。
看着站在一旁露出迷之微笑的李淑才，许若言说道，“谢谢你，虽然感觉有点奇怪，但是你的方法似乎还是有点效果。”
“那是，这可是我当年读书的时候，我们老师传授的秘诀。”
“什么专业的老师会传授这种东西……”
“丧葬管理啊，我没跟你说过吗？你看，那边那个黑西装还是我同学呢。喂！老林……”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许若言赶紧拦住想要套近乎的李淑才，“别在林笙面前整这些幺蛾子了。”
“知道了知道了，怎么说，你还想在这再待一会儿吗？还是说今天到此为止，反正之后的时间还长？”李淑才一边说，一边把手伸进上衣内侧的口袋里。
机敏的许若言一眼就看出她的想法，“不是吧姐，墓园这种地方都憋不住了要整一根吗？”
然而事实却出乎了他的预料，李淑才从怀里掏出的，是三根棒棒糖。
她将其中一根放在林笙的墓碑前，又从剩下的两根中挑出一根扔给许若言，然后自顾自地剥开剩下的一根含在嘴里。
“你这小子，是不是以为我要抽烟了？说起来，刚认识你的时候你也是一个德行，我当时还惊讶一个未成年居然偷偷做这种事情。后来怎么想的，突然改邪归正改吃糖果了？”
“有人不喜欢，就戒掉了。”许若言默默地说道。
“不就是林笙嘛还有人……说回来，还不认识你的时候，这丫头之前每次行动结束，都会找我要棒棒糖。实际上她倒也不是那么爱吃糖，她只是想通过这种方式，让我对‘消灭凶兽’这件事情上，更有‘参与感’一些。”
“在她之前，我也和其他的魔法少女合作过。那些人完全就把我们魔管局当成一个仆从或者是奴隶一样，凶兽出现了她们去解决，然后我们收拾残局。说的难听点，我们之间甚至可以完全没有联系。”
“但是林笙不一样，她对所有的人都是一视同仁，然后用自己的方式，去凝聚她周围的人和事物。”
“久而久之，在她周围的人，也会被她的这种力量所改变，成为更好的人。”
许若言默默听着李淑才的话语，两人一前一后向着林笙的墓碑再次鞠躬，然后转身离开。
在墓园门口两人即将分别之际，李淑才突然如梦初醒般说道，“哎呀，差点忘了个事。”
将手再次伸进外套内侧，李淑才掏出个东西扔给许若言，“这玩意还是你保管着比较好。”
许若言接过李淑才扔过来的物件，小小的像是个戒指盒一样。打开一看，一枚暗红色的六边形徽章静静地躺在里面。
“这、这是小笙的心之证？”许若言有些吃惊，“这东西怎么会在这里？”
“哼，按照规定它确实不应该在这。但是不是因为越海市那什么新订共处条约的试点城市嘛，这东西就一直没上交魔法界。后来乱七八糟的事情太多，好像也没人记得这玩意了。一开始想着要不还是给她父母好了，不过想一想，给你可能更好一点，没啥差别。”
“谢谢你，李姐。”
“没事儿没事儿，比起这个，我更想问问你。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做呢？”
“说起这个……”许若言抬起头看向天空，盛夏的越海，空中见不到一丝云彩，灼热的阳光将它的能量毫无偏袒地洒向每一片土地。
那一瞬间，许若言觉得，自己未来的生活，就像这片蓝天一样，空无一物，却也同时意味着无限的可能。
“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
许若言对着李淑才说道，后者先是一愣，随后露出心领神会的微笑。不知为何，看见李淑才的笑容，许若言也跟着做出了类似的表情。
“行了，祝你好运吧！”李淑才转过身，背向许若言挥了挥手，随即像一条鱼儿一样汇入人流之中。
留下许若言站在原地，手中握着先前李淑才留给自己的小盒子，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许若言隐隐觉得，盒子里传来一股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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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告首领，银柳已经确认被魔法界处刑。”
某处阴暗的洞穴中，一名身着黑袍的身影，正向着一位盘坐在半空中的少女汇报到。
“是吗？算了，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不过银柳这一趟，倒是弄出了些意外收获。”
少女身前的空中，凌空漂浮着数张空白的卡牌。
“故事的主人公，终于出现了啊。”
伴随着少女的话语，居于正中央的空白卡牌的上方中心位置，出现了一个编号“0”的字样。随后，一条竖线出现在卡牌中央，将卡牌一分为二。在卡牌的左右两侧，分别映射出许若言和蓝楹的面庞。虽然这两张面孔完全没有相似之处，却又有着极为相似的眼神。
“庞大的舞台搭建完毕，盛装的演员粉墨登场。伟大的愚者啊，你究竟会带领我们，踏上怎样的旅途，迎来怎样的崭新世界呢？”
（本卷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