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拉善·骆驼坐在窗边,沉默的看着鸟儿飞上枝头。这是他来到枫叶家的第十三个年头,也是他在枫叶家的最后一夜。
他的种花家朋友为他准备了一桌临别宴,他的朋友们也参加了这场饭局。但饭桌边的三个人都不约而同的沉默。没有欢声笑语,没有谈话与觥筹交错。他们只是沉默着吃饭,直到碗里的最后一粒米也被嚼烂。
直到菜被吃完,收拾碗筷,他的种花家朋友才犹豫着开口:
“阿拉善,你……真的要选择这么做吗?我并没有其他什么意思,只是……你的故乡,现在……”
“我知道。”阿拉善神色平静的回答。他的眼眸漆黑深邃,漂亮的如同幽深的大海。
这这时,他的枫叶家朋友也劝道:“我亲爱的朋友,请你为你的家人考虑。我知道,你的家人现在暂时失联了,但他们还需要你的帮助。想想看,你在过去三个月所做的努力。如今只差一步,你的家人们便也可以合法来到枫叶家避难。届时,你……”
“我知道。”这时,阿拉善罕见的打断了他的话。他们都知道,阿拉善是一个非常礼貌的男人。就算是被地痞无赖纠缠,他也不会无端打断对方的喋喋不休。而现在,当这个一直恪守规则、待人礼貌的年轻人打断他说的话时,他内心深处那不好的预感便开始应验——
“我知道的,朋友。他们过去的确需要我的帮助。但现在,已经不再需要了。”
是与家人闹了矛盾吗?恐怕无关者会如此猜测。但他的朋友此时是多么希望他仅仅只是与家人闹了矛盾而已。他们都不可避免的猜测到那个残酷而悲惨的事实——
“就在五个小时前,我的亲叔叔通过电话告诉我,我的妈妈、爸爸与妹妹,死在了三天前的轰炸中。”
阿拉善说出这句话时很平静,如同无风拂过的湖面那般平静。他的脸上没有一丝感情流露的痕迹,只是平静的看着他们,并平静的道出那残酷的事实。
他说:“很感谢你们的帮助,朋友们。但现在,是我该回家的时候了。”
他的两位朋友选择沉默,也只能选择沉默。他们无法想象这位为家人而奔走四方、疲于奔命三个月的年轻人内心到底怎样,也不知道此刻的他到底在想些什么。他们只能怀着最真挚的感情,尊重他的选择,并送他去往机场。
在去机场的路上,这位平日里有些沉默寡言的年轻人忽然间话多了起来。他开始与两位朋友谈天说地,从故乡的特色水果说到种花家的和平。
他说:“哦,朋友,你是否好奇过,我为什么总是歪着头听你说话?”
他的朋友斟酌片刻,才回答道:“嗯……是你的个人习惯吧?我能理解的。”
阿拉善摇摇头,微笑着说道:“抱歉,我歪着头听你说话并不是不尊重你,也不是出于习惯……哦,好吧,其实也算得上是一种习惯。其实我在小时候曾被一名天兵抓住。那个家伙为了取乐,在我的左耳边开了枪。自那以后,我的左耳就听不见任何声音了。所以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朋友。”
他又说:“我的母亲,是一位伟大的母亲。尽管那些天兵严格控制我们获取水的渠道,但她还是想尽办法把我和妹妹养活长大。我的父亲亦是同样的伟大,他努力工作供我上学,这才让我能在枫叶家留学,甚至在这里居留、工作。”
“你也很伟大。”正在开车的枫叶家朋友插嘴道,“哥们儿,你可能不记得了,但我其实和你是同一所大学毕业的。你可是以全校第三名的成绩毕业,还是我们那一届的优秀毕业生。说实话,你真的很厉害,哥们儿。”
“况且一般人也不可能在短短三个月就办理好三个人的长期居留许可……哦,抱歉……”原本只是想借机夸赞他的种花家朋友自觉失言,紧跟着立即道歉。但他摆摆手,表示没关系,并顺着这个话题说下去:“不,其实我并没有你们想的那么厉害。没有你们的帮助,我也不可能同时办理三个人的居留许可。”
“事实上,我是一个愚笨的孩子,正如我父亲说的那样。他们千方百计的将我送出去,希望我别在回去;而现在,我辜负了他们的期望,做着最愚蠢最不孝的事情。”
他表情忽地沉寂下去,再度回归饭桌上的平静。他说:“我当然清楚,这一次回去,很可能只是给故乡多加一具尸体,增加报告书上那冰冷的数字。”
“我知道我的决定并不理智,甚至还可以称为愚蠢。但是,当我回想起幼年让左耳失聪的那声枪响,想起那个开启的东西脸上肆意的笑;想起为了取水而模仿各种动物去取乐他们,想起那些年的屈辱与悲惨……我便无法理智的看待这一切。”
“我想你们应该能够理解我,正如我们的上司那样。这种外源性的屈辱,这种深入骨髓的愤怒,让一个拥有自尊的人绝对无法忍受——而现在,已是我向它们复仇的时候了。”
他的话语平静,但坚定有力。于是汽车内陷入沉默,只有引擎的微微轰鸣与平缓或不平缓的呼吸声。
开到半路,天降暴雨。电闪雷鸣,狂风怒号。阿拉善愣神的看着窗外,看着这已见过多次的风景,忽然冷不伶仃地开口:“哦,如果我的妹妹还在的话,看见这场雨,想必他会很开心的。”
正在开车的枫叶家朋友接话道:“为什么?”
他说:“因为下雨时,他们可以接到来自天上的淡水。而且,天兵的战机也不会起飞,也就没有轰炸。”
车内的空气再度迟滞,只是这一次,多出了雨点冲撞在窗户上的声音。
之后车内再无言语。阿拉善打开手机,一遍又一遍的播放着一条视频。视频里的种花兔兵身姿矫健,宣誓保护他们的祖国与人民。
终于,汽车抵达终点。阿拉善打开车门,他的两位朋友随之下车,同时为他撑起雨伞。
他微笑着说:“我很好,没事的。相信我,朋友们。”
但两人没说话,只是举着伞,一步一步的将他送到了机场入口。
在这临别之际,三人相顾无言。阿拉善的朋友们不知道该说什么,最终也只能选择给他一个拥抱。他们看着阿拉善缓慢而坚定地走向候机厅,看着他提着简单行李的单薄背影。
阿拉善什么都没带走,他的财产在一天前已经全部捐赠给他的故乡。如今,他的行李箱里只装了一箱水,几件衣物,还有一面旗帜——代表着他故乡的旗帜。
返程的路上,阿拉善的两位朋友依旧沉默着。他们不约而同的想起一天前阿拉善去递交辞职申请书时的场面,想起他们的上司那张愤怒但又无奈的脸。
他们回忆起与阿拉善在过去的一些交谈。这个年轻人总喜欢提起他的双亲与妹妹。他曾提起过他妹妹偷吃他捡来海鸟蛋这件事,虽然嘴上批评着他妹妹的不是,但当时,他谈起他妹妹时的表情,是充满着祥和的宁静。
同时,他们也想起阿拉善故乡人民的悲惨遭遇,想起那个在镜头面前拾起一片片烂西瓜块的小西瓜娃娃。当记者问他说是否要将这些西瓜块捡回家煮饭吃时,他平静的回答:“这是我的爸爸。”
伴随着无限同情一同到来的,还有极端的愤怒——至少,对于阿拉善的种花兔朋友来说是这样的。阿拉善故乡的悲惨情形让她回忆起自己故乡的屈辱过去,于是在共情之中,她还生出愤怒,并随之将目光投向南方。
在那里,白头鹰们依旧高高在上。他们端坐在大厅里,打扮的像模像样,做的事情却全然不是人能干出来的勾当。
她清楚的知道,这一切的幕后黑手与元凶究竟是谁。当曾经的被害者变成了加害者,那些由它们自己编织出的谎言随之一触而破。恐怕已经死去多年的美术生波斯猫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在互联网上还能有被翻案的一天。
此刻,阿拉善的故乡的悲剧仍然在继续,这个善良而热忱的年轻人也即将登上返回故乡的飞机。白头鹰们在忙于他们的选举,全世界依旧在注视着西瓜们的悲剧。贪得无厌的无脊椎动物们开着坦克耀武扬威,妄图用虚假的数据夺回舆论阵地。但公理自在人心,在已经点燃众怒的如今,它又怎可能达成它的目的?
于是,种花兔朋友看向远方,那是阿拉善故乡的方向。西瓜们的抗争仍在继续,如同散沙的骆驼们开始走向团结。但这场悲剧究竟要持续到什么时候?阿拉善不知道,他的枫叶家朋友与种花兔朋友更不知道。但无论怎么样,一种希望开始在他们的心底蔓延,让他们相信,正义与公理必将得到胜利。
于是不约而同的,坐上飞机的阿拉善与他的两位朋友异口同声:
“从河流到海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