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如墨苍穹覆盖着洛安城,万家灯火点点熄灭,几颗星斗被衬得孤寒寂寥。
洛安城。
自前朝大炎骤然崩塌,这座千百年来京辇神皋所在历经惨烈的大争之世后,终在大楚治下重焕昔日的都城威仪。
宵禁时分。
万籁俱寂的东城一座黑瓦白檐的院落内,姣皎月明轻飘飘洒落,照得满园桃花摇曳生姿,别有一番清幽雅韵。
“定安王沈念欢!你难道忘了一统天下的大愿了吗?”
桃树下立着一名青裙少女,明眸微寒,绝美脸庞透着的幽怨像挠人的小猫。
她的纤腰紧贴树干,玉手在后面攥着一段白绫。
白绫是从沈念欢手里抢来的。
“自杀未遂”的沈念欢有些头疼,他本想借此把女帝吓跑,谁知道上来就被她把道具抢走了。
先把她赶走吧,免得太后生疑。
沈念欢移开停在楚潇湘脸上的目光,轻叹道:“别耽误事,你赶紧把白绫还我。”
“你……”楚潇湘纤眉浅蹙,感到她的胸口莫名有些发闷,冷冷道:“沈念欢,你应口称陛下,怎敢不敬君父?看来太后说的是对的,你这逆贼早有不轨之心。”
飘落的桃花切割着凛凛月光,扫过少女精致白皙的脸,宛若游跃着的刀刃寒芒,锐利逼人。
楚潇湘紧紧盯着沈念欢的眼睛。
眼看大楚女帝金口玉言把自己认定成反贼,沈念欢不怒反笑。
大炎崩后,天下四分,乱世由此而起。
大楚国力最盛,西魏-北周各怀鬼胎地组了一个表面联盟,国力最弱的东夷首鼠两端,深藏不露。
沈念欢穿越到此的第十四年,身为定安世子,官拜左将军。
但年纪太小,引起激烈反弹,弹劾的奏折如纷纷雪花数不胜数。
直到沈念欢跟着便宜老爹持剑入堂,见帝不拜,发三大愿,百官才为之慑服,又惊又惧礼称将军。
事情传到各国,西魏第一个站出来嘲笑,很快他们笑不出来了。
十五岁时,沈念欢独领偏军远征西魏,孤军入百里。
其人七天七夜连下六城,锋芒毕露。
西魏肝胆欲裂,倾国二十万兵来战,大军赶到时沈念欢已带着五万骑归去。
经此一役,波涛云诡的西魏朝堂产生剧烈动荡,愈演愈烈不可控制。
由于大军开拔边境,西魏皇宫竟闹出了一场父子相残、太子夺权的军事政变,甚至死了一位问鼎境高人。
血染禁宫的夺权戏码结束后,又连续发生了三轮政治清洗,致使西魏数年来只好休养生息,无力再犯大楚边境。
一战打出十年安稳。
但西魏仍然轻轻松松卡在飞龙塞外,挡住大楚的西进之路。
十六岁时,大楚派沈念欢出兵北周,哪怕北周不再小觑初出茅庐的沈念欢,却依然被他夺回大楚失陷多年的天险星殒关,途中得姬家仙子赠玉,名震天下。
眼看大楚即将收付北周占领十三年的边关凰雀城,可主帅定安王病死北伐途中,麾下大将白药师领万骑叛投北周。
沈念欢镇住其余将士,拼尽全力带兵而退,军权却被萧太后以“大败而归、治军不严”的罪名褫夺。
定安王戎马一生,为大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换来叫人悲叹的结局。
还连累了他的宝贝儿子。
沈念欢被幽禁于京都府邸,外部联络隔绝,每天就是逗逗婢女遛遛鸟。
大楚千万少女的梦,成了画地为牢的宅男哥。
沈念欢想过,若不是曾经的名望与定安王的余威,他肯定悄无声息的消失于世。
而如今,萝莉女帝出落得亭亭玉立、绝代风华,却鬼鬼祟祟在深更半夜幽会戴罪之臣是为了什么?
往深了想,这次幽会是不是萧太后故意让女帝来自己家,准备莫须有生造一个罪名?
万一传出去再被找个‘蓝颜祸水,诱帝玩乐’的由头砍了,上哪儿说理去。
我为大楚立国功,我成逆臣了?
“那就请陛下把白绫还给逆臣,臣今夜快些赴死,莫误了良辰美景吉时,也全当没看见过你。”沈念欢道。
楚潇湘冷哼一声,咬了下朱唇,强硬道:“朕暂时还不想杀你。”
她打算跟沈念欢僵持到底,毕竟她是皇帝,这人犯不着来抢吧?
但楚潇湘很快发现她错了。
“望陛下恕罪。”
沈念欢懒得争执,伸手拽住楚潇湘手中白绫,激得少女慌忙往后退去,撞住桃树,吃痛的轻哼一声,嘤咛悦耳。
既然动了手,就干脆一条道上走到黑,反正自己早就是实权太后的眼中钉肉中刺,得罪一个傀儡女帝算得了什么?
“停下!沈念欢,沈爱卿,你给朕停下!”
柔弱清脆的嗓音带着哭腔,楚潇湘急的把白绫缠在盈盈小蛮腰上。
沈念欢哪还顾得着怜香惜玉,动作粗暴地继续撕夺起她身上的三尺白布,连少女的青裙都因此微微凌乱。
楚潇湘面红耳赤,两手攥紧,清叱道:“不许抢,你还给我、还给朕!”
沈念欢扬了扬白绫,无奈道:“它本来就是我的东西,是你先抢的。”
“你…胆大包天,忤逆君王,大楚是朕的,所有都是朕的,就连你…的命也是朕的!”楚潇湘星光似的双眸稍稍湿润,像个无理取闹的邻家姑娘:“朕不让你死,你就不能死。”
沈念欢目光一凝,看到楚潇湘竟然舍身扑了过来,白绫牵绊着他一起狠狠砸在地上。
香风扑面,沈念欢糊里糊涂在地上翻滚两圈,脊背撞得发麻,转瞬间脖颈蓦然生疼,回过神来便看到怀中的软玉佳人又抓又咬,活像个小母猫。
“嘶……”
沈念欢暗道一声坏了。
兔子急了还咬人,更何况是皇帝呢。
可恨功力尽失,五境修为在太后一杯毒酒下全废,此时竟拗不过仅有第二境的楚潇湘。
沈念欢只好文斗,说道:“君王不可失仪,你快从我身上下来,有话慢慢说。”
“那……”楚潇湘仰起幽怨的小脸,“那你今后不可以在我面前寻死。”
“好好好。”
大仇未报,沈念欢不是真的寻死。
他做这些事、说这些话,是想试探女帝今夜密访是何居心。
能让女帝走最好,因为沈念欢总觉得不是啥好事。
片刻后,两人整理衣装起身,白绫被楚潇湘捏在手中,她咬着嘴唇转了一圈,衣裙沾染的花瓣随之甩落。
然后她问道:“你看我裙子上还有土吗?”
沈念欢瞥去一眼,简单道:“很干净。”
“仔细看看不行吗?”楚潇湘被敷衍态度气到,嗔目道:“帮我拍拍。”
“你说的哦。”
沈念欢本想着狠狠打这女帝翘臀一下,可迎上她清澈的双眸顿生心虚。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煎何太急。
沈念欢一边帮忙轻轻掸去少女裙子边的灰尘,一边问道:“闹也闹够了,可以说明来意了吗?”
楚潇湘‘嗯’了一声,柔声细语,口出惊人。
“朕想除去太后,独揽朝政。”
沈念欢闻言大惊失色,本来慢慢在楚潇湘裙摆掸尘的右手失控,不小心触拍到了娉婷袅娜的柔软,珠圆温润,楚楚动人。
“干掉太后?”沈念欢将不听话的右手背到身后,默然问:“陛下何故造反?”
楚潇湘颤了一下,冷眸如渊,死死盯着沈念欢,时间仿佛定格。
沉默片刻,她才出言打破这死一般宁静的气氛。
嗓音如夜莺轻啼,婉转动人,而又杀气尽显。
“朕觉着沈卿也是包藏祸心。既如此为何不做同路之人?待到功成朕许你王爵之位,黄金万两,美妾千名。”
好大的价钱。
大楚女帝总算露出她的真面目了。
沈念欢没有急着回答楚潇湘。
月色明净,夜幕辽阔。
庭院的桃树花瓣几乎冒过屋檐。
桃花里,轻轻晃着两只美到极致的玲珑玉足。
——玉霄宫首徒,夏纯熙。
她自始至终坐在屋檐上,犹如超然于世的精灵,月光拂过她又细又弯的睫羽,在剪水美眸里停留。
无形的力量遮蔽感官,作为监视者,唯有愿意显露自己的时候,淼淼月光才会将阴翳驱散,温柔地落在夏纯熙那一捧软雪似的裙上。
少女似笑非笑地盯着沈念欢,腿儿上横着一柄剑。
其名【阳雪】。
剑纹华丽,造型窄而秀美。
那是剑修日日夜夜蕴养神宫内的灵剑。
沈念欢无言以对,无话可说,只能沉默。只要夏纯熙轻轻捏住剑柄,就像抓住了自己的尾巴。
她的目光轻易就使曾名震天下的定安世子、如今的定安王动弹不得。
锻体、破阵、筑甲、伏象、宗师、出云、见神、问鼎、天人。
人世九境,天人境列国仅有三位,问鼎境即是红尘绝巅,夏纯熙年纪轻轻便是第六境的天骄,前途不可限量。
三年前,夏纯熙奉玉霄宫掌门真人之命入朝为官,被太后派来监视自己。
可惜。
虽日夜相伴,但非友是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