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安安静静地跪坐,不发一语。
沈念欢心里无趣,抬手掀起车窗一角朝外看去。
青石长街,行人如织,街边有店家在卖炒栗子,风送来香糯可口的味道,惹人胃口大开。
不觉得有些像祈灵歌吗?
沈念欢忽然蹦出这么个念头,朝她瞥了两眼,少女的似水眼眸浮着思索之色,俨然沉浸在她的世界里去了。
祈灵歌外表是华服美裙的星天神女,实际上是个随意说两句话便开不出口的闷葫芦,性子软得可怕。
暂时来看,感觉不如夏纯熙……好玩。
虽然不通文墨,但圣女大人斗起嘴来倔强傲娇,输不起了拔剑相向,怎么也不会像祈灵歌一样,刚聊两句她就投降认输,任由施为。
刚和日夜相伴的狱卒分离一小会儿,就有些想她了,沈念欢暗暗一叹,合起车帘,坐在车厢里合眸假寐。
祈灵歌忽然打破了沉默,少女轻轻握着仪式剑与祝祭笛,指尖将两样祭物摩挲得温热,凝视他,道:“灵歌希望您能得到真正的自由。祭礼之上,我将为您祈福。无论您以前做过什么事,救过什么人……我都惟愿您今后能活得快乐,得到救赎。”
“沈某谢过少司命的祈福。可人的欲望是无止境的哦,”沈念欢喟叹道:“快乐很难,因为人很难知足。”
“那您如何能够快乐?”
祈灵歌顿了顿,嗓音带上真诚的色彩:“也好在祈福祭礼,让您的心声为众神所闻。”
“我想要一个不一样的、安定的人间。”沈念欢毫不掩饰地回答:“谁也不想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时候,因为某人对你不顺眼,突然就满门抄斩吧?”
“原来如此,殿下才一直未曾婚娶吗?”祈灵歌很天然地问道。
“欸?”
沈念欢猛地不寒而栗,疑惑地蹙起眉,“怎么突然谈这个?”
不觉得话题转变得很突兀吧?
刚说你是闷葫芦,你就直接问个人隐私?
“啊?不……”
祈灵歌轻摇下唇,平静的小脸闪过一丝慌乱,急忙轻埋臻首,柔声道:“灵歌仅是好奇。师傅说有了家人,便有了牵挂。许多信徒也都为亲人祈福,为此虔诚祷告,日夜不停。”
沈念欢点点头,认真问道:“也许如果我娶妻生子,朝堂诸卿就不会对我百般猜忌了。要是少司命肯为沈某占卜的话,能占卜出来娶哪家姑娘能破解当前困境吗?若有人选,沈某明日便送上拜帖,筹备礼金,明媒正娶。”
祈灵歌小脸愕然,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樱色的唇角,勾起一抹细弱的弧度。
她轻轻笑了,霎时间如百花齐齐绽放,春光无垠,说不出的楚楚动人。
“一开始,我曾想是不是错觉,但现在看来,您确实变了。”
“哪里变了?”
“更会说笑了。曾经的您与灵歌一样沉默,那天晚上,您与我只说了一句话。”
沈念欢无辜道:“什么叫只说一句话?分明是我和你说话,你没理我。”
祈灵歌沉默片刻,“殿下当时说,要与灵歌做仇人。”
沈念欢大概理解,给自己找补道:“当时心境不佳,望少司命理解。是我的无心之语太重,吓到你了。”
祈灵歌望着剑鞘上一抹凄厉的赤色彗星,檀口半张,声音细如蚊蝇:“相比恐惧……我的心里更是难过。”
沈念欢心脏一突,脑袋云里雾里画了个问号。
别吧?
察觉到失言,祈灵歌蓦地一呆,低声道:“毕竟是您帮了我。”
沈念欢淡淡回道:“不必谢,当时我别无选择,这也是我和大司命的交易。”
“师傅与我说过。”少女如鹿的双眸朝他看来,带着一股坚定,“灵歌会履行好监军的职责,庇护您的安全,也看顾您不离初心。”
呵。
狡猾多段的狱卒。
归根结底还不是要寸步不离,说这些话也是想让自己配合?
沈念欢懒洋洋地叹了口气,“那就多多关照咯。”
“嗯。”
祈灵歌点点头,轻声说:“我会关照您的。这次出战,如遇强敌,请交给我来出手。”
没想到她这么实诚。
和曾经的自己比,沈念欢的心境这些年来发生了一个重大变化。
那就是先质疑,再质疑。
沈念欢忍不住心中的好奇心,问了一句:“如果和玉霄宫的圣女夏纯熙比,你们俩谁更厉害一点?”
祈灵歌犹豫着思索,吞吞吐吐道:“不、不清楚。”
“那你与人交手过吗?”沈念欢再次质疑。
祈灵歌摇首道:“没有。”
沈念欢懒散地合眼,“真到不敌的时候,你最好赶紧跑,大军压境,军阵齐整,一般的高手也要死在合击之术下,何况你呢。”
“那您呢?”
“战亦死,逃亦死,实在不行,我便落草为寇去吧。”沈念欢开了个玩笑,“抢个压寨夫人过些逍遥日子。”
“灵歌不会让那种事情发生的。”
少女轻握仪式剑,巫女冠摇曳的珠宝底下,粉妆玉琢的脸庞平静如冰,“若您做贼,伤害平民女子,我第一个杀您。”
沈念欢眼角一抖。
“你真没幽默感”
“……原来您是在说笑吗?”祈灵歌后知后觉,面色惭愧。
“是的哦。”
“可如果败了,您待如何?灵歌也好早做准备。”
“我不会败。”
沈念欢倚着车厢,打了个哈欠,“有少司命为我祈福,此战必然会赢。”
他掀起窗帘,往外看去,马车慢悠悠驶出洛安城十丈高的大门。
远远地,沈念欢看到了恢弘壮丽的枢机楼,占地二十倾,坐落在都城西郊的问星宫。
高大巍峨宛如通天之柱,无疑是洛安城的地标建筑,楚国最大的奇观。
楼高三十四层,乃楚人为神灵修建的人世尘居,亦是六大仙门之一,黎巫密教在俗世中的圣地,承受香火。
少司命莅临后,更是又扩建一番。
沈念欢每次看到这栋楼,都情不自禁惊叹。
纵然世间有超凡力量,能人异士不知何几,但要修出这么一个庞然大物,可想而知背后动用了多恐怖的人力物力。
匪夷所思的天文数字。
这也是祈灵歌的家。
……
沈念欢的家里。
庭院幽清无人,门扉紧闭。
卧房里,银发白裙的圣女独自把玩着从衣橱里翻出来的“临别礼物”。
“这都是什么?”
一双镶嵌碎小钻石、怪模怪样的高跟鞋履,她摸起来硬硬的,怎么想穿上去都不会舒服。
“沈念欢整天闷在屋里鼓捣这些玩意么?为了有朝一日羞辱我?”
夏纯熙眯起眼眸,嘟嘴道:“还说适合我,小气鬼。”
但看着上面星辰似的碎钻,她又叹了口气,“就算用些俗世珍宝,也还是小气鬼,分明是在骂我是朝堂贪官,给太后卖命。”
不然……
临别的话,只送鞋和袜?
夏纯熙挪动纤指,从床上勾起一双长长的白袜,软绵柔滑、清凉通透。
“这又是什么?”
摸了一会儿,夏纯熙有些好奇穿上去会是什么感觉了,和硬硬的鞋截然不同,软软的袜摸起来就很舒适。
“难道我误会他了?这真是他给我精心准备的礼物?是不是有点长?”
算了。
夏纯熙转念一想,沈念欢又不是专业裁缝,哪里懂女子装束,肯亲手做出一双鞋和袜,可能是在为三年前的无礼举动表达歉意?
一时间。少女的脸儿又迷惘了。
那他准备这对礼物到底有哪一种蕴意?
是道歉,还是嘲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