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安王府。
卧房竖着一面落地全身镜,出自天下闻名的墨家商号,镜面纤毫毕现,闪着明亮的阳光,一片光晕里,倒映出翩若惊鸿的少女。
她的身材袅娜多姿,脸庞俏丽俊逸,银发束起高高的单马尾,矜持得似般般入画的云中之仙。
花瓣似的织锦裙摆里,一双半透雪袜套在浑圆紧致的修长玉腿上。
少女走动之时,裙裾里抹雪的腿儿若隐若现,看上去香软柔滑。赤足踩着精致的高跟鞋,嗒嗒作响。
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
夏纯熙看了一会儿镜子,回到床上,纤指勾起袜边,缓缓将其从光洁的冰肌玉肤褪了下去。
复又摘掉鞋子,跪坐在床,把两样礼物装回盒子。
这件礼物盒分为上下两层,铺垫奢华暧昧的红色丝绸,盒身纹刻一轮孤寂的明月与纷纷扬扬的桃花,美丽而不庸俗。
少女默默看了一会儿礼物盒。
“轻浮。”她说。
……
问星宫,水云桥头,祈灵歌的双眸打量着沈念欢,看到他的神色没有怒或冷,紧握仪式剑的小手便也松了开来。
“这次出战,已是定局。上官先生,认得这位吧?”
沈念欢伸手示意身侧的祈灵歌。
祈灵歌眨了眨眸子,不清楚他的意思,没有说话。
“少司命大人。”上官恪行了个礼,“自然认得。”
自国师退隐,自困枢机楼不问世事之后,近来的三次冬祭,都由少司命带领黎巫密教主持。
上元佳节,洛安城外,天问台中。
一袭紫绣祭衣的少女,戴着面具,缓缓起舞,敬谢众神,佑我大楚。
人们向她跪倒,黎民一个个跪在天问台前,向领舞的少女和巫众跪拜。
那一刻拜得并非是身姿青稚的少女,而是她所代表的星天众神。
戴上面具后,祈灵歌就已不再是祈灵歌,而是少司命了。
人们向神祇献上虔诚、崇敬、感谢、以及心愿。
除去盛大的上元冬祭,少司命从未主持过其他祭礼。
“少司命亲自担任出征祭礼的巫女,这还是她的第一次呢。”
沈念欢似笑非笑,悠然道:“太后的意思很明白了,如此恩荣,本王岂能不战而逃?”
上官恪轻捻胡须,放下手,遥望云烟雾罩的水云桥。
茫茫白气不可视物,如仙境,但也如建在忘川河上。
他看着沈念欢与少女从桥的那头走来,身影渐渐充实,那个男孩善良温柔的小脸、那个少年英气逼人的眼睛,以及此刻沈念欢懒懒散散的笑意,终是合拢在了一起,他看着沈念欢长大,看着他经历着传奇的半生,却也看到他一夕之间,如坠地狱。
是非、对错,已难以辩清。
“殿下今年二十二岁了吧?”上官恪问。
“嗯…应该差不多吧。”沈念欢掐指一算,摇头笑道,“天天一个人在牢里,谁还记自己的生日?”
上官恪声音变得宽和,道:“佛贼猖獗,但朝廷已派梁将军出手,从东路、西路两个方向夹击佛贼,一旦将他们围住,便是雷霆一击。何须你再前去?”
沈念欢闻言也不答话,而是先大笑起来,声音仿佛震得弥漫的雾气为之游动。
上官恪脸色一点一点变得难看。
“先生此言差矣!”
沈念欢神色发冷,
“据闻梁将军追缴贼寇半年有余,消耗钱粮难以计数却毫无所获,更别说一年前陆将军死于贼手,壮烈牺牲。倘若贼寇真这么容易毙命,三年来为何没有覆灭,反而愈发做大?就不怕假以时日人人效仿,各地举旗易帜,国境糜烂?”
所谓佛贼,乃是楚国境内,湘水之畔的一窝水贼。
贼首曾是妙清寺的和尚,后来做贼,姓胡,江湖中人称他为胡大刀,其人自称胡如来,取世尊释迦牟尼佛的尊号之一。
妙清寺也派人追捕过,但此贼聪慧,一开始据寨而守,后来守不住了,带着匪众精锐沿水路脱逃,往北而去,与大聂山的山寇合拢一处。
因此人战力彪悍,流寇们让出首位,尊称其为‘统领’,他的名号打了出来,越来越多流亡者窜入大聂山。
朝廷派大军猛攻大聂山,激战三日,死伤累累,却又一次让胡大刀带众脱逃,自此转为流寇,东逃西窜,却声势日间浩大,投奔之人越来越多,其中甚至有犯了过的官兵。
上官恪叹了口气,“我不通兵事,不与你争论,只是……欢哥儿。”
听到幼年时的称呼,沈念欢眸色微动,撇了撇嘴角。
“你父母亡故,这世上能为你出席婚宴的长者,唯老夫一人矣。”上官恪眉头紧锁,语重心长,“如果不能照看你成婚生子,延续血脉香火,我死后,如何去与你父交代?如何对得起你一声先生?”
“噢,”沈念欢叹道,“原来先生是来催婚的?谢您挂念,但贼寇未灭,何以家为?我与国师有约在先,请先生谅解。”
沈念欢瞥了一眼祈灵歌。
少女微微一怔,袖间的小手犹犹豫豫,也不知道要不要递给沈念欢。
沈念欢没去牵她,踏步而去,与御史大夫上官恪擦肩而过,眉宇间透着一抹冷色。
他明白了上官恪的意图。
不是催婚,其实是在告诉他,此行凶险,怕是九死一生。
这就是太后缜密毒辣的手段。
如果沈念欢能做到,便以最小的代价,灭了佛贼。
如果没做到。
那一个无法延续传奇的定安王,死了也便死了,正好借刀杀人,斩草除根。
祈灵歌朝御史大夫告了声罪,小跑着跟到了沈念欢身边。
水云桥头,静谧得只剩下风吹树叶的哗哗声,上官恪脸色深邃地抬眸望天,只见长雾弥漫,如风摧雨。
……
枢机楼位于问星宫中央,琉璃瓦、紫玉檐,雕梁画柱,宽广无垠。
四名驻守门外的力士上前,缓缓推开巨大沉重的玄门,里面无灯无火,凭空洒落神圣的星光,照得大堂明亮辉煌。
“你师傅在第几层?”
登上长长的台阶,沈念欢来到了枢机楼第一层入口,转头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