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众香客里,年轻些的少妇已是眼波流动、大放异彩地盯住沈念欢。
楚国风俗开放,盯着异性看一看倒也不会有什么得罪之处。
不过少妇们都是结过婚的好姐姐,太直接的话于情于理不太合适。
对她们而言,许久未见,只闻其名不见其人,谁又能忍得住不多看沈念欢两眼呢?
谁还没有年轻的时候,楚国的年轻少女,哪个又没听过定安世子的赫赫声名,何况这些权贵家的女眷呢。
若问她们上次见到定安世子是什么时候,那还是五年前大楚举国北伐,万众一心想要打出一个百年太平。
旌旗猎猎,少年英杰纵马立于万骑之前,驶入皇城前,向陛下与太后言此战必胜。
长街两侧,高楼小巷,站满了翘首以盼的洛安子民。
好事的妇人们说,如果北伐胜利,陛下很有可能迎娶定安世子为皇后……
贵为皇后,谁又能与陛下争男人呢。
可他败了。
那段时间沈念欢兵权被夺、修为散去,又遭到软禁的风言风语一传出,整个洛安城没人再敢在明面上谈论有关定安世子的事情。
哪怕后来知道沈念欢袭承王爵,楚人也深知曾经的定安世子一去不返了。
不领兵的定安王,就像木偶泥塑一般。
时至今日,仍有不少有识之士、文人学子私下讨论那场北伐,说来说去,总是绕不过一个坎。
定安王为何突然病逝?
兴许是多年征战,暗疾缠身,感慨时日无多所以倾力促成北伐,想要在身死之前为楚国打出一片战略空间,可人算不如天算,定安王没能撑到最后一口气,反而因此让楚国的国力衰退一大截。
麾下大将的叛投,更是沉重一击。
天倾之际,一位少年面对得是何等恐怖的压力?无人能知沈念欢是如何顶过来的。
他败了吗?
又非主帅,何谈罪过?
楚人有多种说辞。
有人说沈殿下挽狂澜于既倒,维持住了北伐前的战线,没能使最糟糕的局面发生——士气崩溃、军营哗变、伪周具装甲骑从北面衔尾咬来。
也有人谈论,此为夸大其词、危言耸听。
推演所得最坏的局面,怎能与现实比较?伪周当时被定安王的北伐姿态吓破了胆,全国摆出战略防守的阵势。
传言叛军投靠伪周之夜,伪周的镇南王在城头上沉思了一整晚,被风吹得头痛欲裂,都没搞懂这到底是不是楚军计策。
直到叛军首领等到白日轻骑入城,镇南王才痛恨自己错失良机,连忙给伪周皇帝上书请罪。
伪周皇帝也只好给老将军一些恩赏钱粮,告诉他防患于未然,做得很好,守土有功。
也有人说,父债子偿,天经地义。
世子殿下年纪轻轻官拜左将军,理所当然要为定安王之死、以及定安王生前一力促进北伐之事而承担罪责。
无论如何。
楚国武将来到问星宫的理由,往往只有一个。
——要出征了。
而当她们再把整日不出“闺阁”一步的少司命大人联系起来,一个足以震动大楚,甚至搅动列国高层的风波逐渐酝酿而出。
定安王重新领兵,甚至祭礼由少司命首次担任,背后干系重大。
这些来自权贵门阀家的贵妇人,或多或少的政治敏感性,都被出现在问星宫的沈念欢撩拨起来。
私语议论声里,沈念欢与祈灵歌一起离去,消失在香客们的视野里。
顿时间,结伴而来的香客纷纷散去,行礼告辞,只为快些回到家去传递消息。
对于先前的风波,沈念欢并无微词。
自少司命的车架来到定安王府,宣读懿旨的那一刻起,消息就注定要散播出去。
问星宫一楼的西侧有一根中空的通天巨柱,蟠龙赤凤环绕其上,穿过门扉,可以踏入一座星罗棋布的巨大圆盘,内部繁星点点,玄奥如阵图。
“上星台”。
枢机楼用来乘上至下的机关。
墨家的机关术、神教昆仑的阵法、黎巫密教的引星之力,同时汇聚此楼,立为天地奇观。
此为“上星台”。
沈念欢与祈灵歌结伴而入。
上星台无声启动,点点绚美的奇异光粒四处飘零,如同流淌的渺渺星光,给人遨游太虚之感。
“那些人以为我重新得到了太后信任,恩荣有加,此次必定要领大军出征,要么西魏、要么北周。但没人猜得出,我只带五千兵,去讨京城人漠不关心的什么佛贼流寇。”
上星台里,沈念欢平静地说道。
洛安周边,天子脚下,素来太平。
大楚蒸蒸日上,稳中向好。
在京城人眼里佛贼的传闻雷声大雨点小。每年都有造反的贼人,每年都被平了,况且佛贼不是被追得到处乱跑,有如丧家之犬么?
祈灵歌轻轻开口:“殿下信心十足,此战定然能胜,为楚民讨回安宁……灵歌也愿能为此出一份力。”
“哦?但我可从来不信你们黎巫密教求神拜鬼的把戏。”
沈念欢打量着祈灵歌清媚可人的眉眼,慢慢道,“五年前,大司命在枢机楼为我父主持北伐祭礼,我父却意外身死,北伐功亏一篑。”
祈灵歌微咬下唇,躲避沈念欢的目光,转头道:“天命有数。”
“为何不是天命无常?”
沈念欢忽地淡声道:“其实我怀疑过,会不会是大司命在枢机楼的祭礼动了手脚,给我父下了巫蛊之咒,害他而死。”
巫冠少女蓦地一颤,空灵的眼睛淌过丝丝缕缕的震惊,不可置信地抬眼朝他看来,“怎、怎么可能?”
“是啊。”
沈念欢洒脱一笑,“那就只能怪命不好咯。”
上星台的门扉自动开启,光亮迎入。
沈念欢穿过白玉地砖,被带到一间明净文雅的厢房,祈灵歌在门外行礼告辞。
厢房宽敞,内里有一尊沐浴用的青铜古鼎,被帘子隔开。
一群身穿彩裙的侍女鱼贯而入,拎着一桶桶热好的水,洒入鼎内。
他在门外看到了两名禁军骑士的身影,守在过道前,宛如门神。
打开窗子往外面看,天色晴朗,云卷云舒,远处亭台楼阁鳞次栉比的洛安城映入眼帘,大街小巷抹着一层熠熠生辉的阳光。
枢机楼第二十九层。
沐浴焚香第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