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月涌,白昼的亮光一点点淡了下去。
三天的时间,一晃而过。
问星祭礼将在夜间举行。
此时,结束一天征途的东君驾太阳车回到扶桑神木,而归于星天的众神正以温柔缱绻的目光注视人间。
晚风习习,夜幕舒朗,暮黯的天色里,缓缓飞过几只白色的鸟儿。
大吉。
沈念欢重新换上他的武官白袍,神凰之瞳已经炼化完毕,而让沈念欢没想到的是收获了惊喜,境界突破第二境,直接摸到了第三境的边。
按部就班修炼《灵皇日行诀》的话,兴许两三年之内,能重新回到当年的巅峰。
前提是……
他要先活过两三年。
沈念欢倒是不觉得紧张,毕竟真要死的时候,二境与五境并无区别。
什么人才能真正掌控自己的人生?
胜利者。
并且永远胜利。
沈念欢要做的,无非就是先去取得重新领兵后的第一场胜利而已。
这并不算难。
今日的枢机楼十分空旷,看不见往日里三三两两的贵妇香客,红伞依然矗立,风铃与木简碰撞出悦耳的声音。
沈念欢来到枢机楼的一层。
有骑士在等着,“沈殿下,少司命已经先行出发了,请随我们上车。”
沈念欢点了点头,除此之外并无他话,来到问星宫的大门外。
他微微一怔。
暮黯的天色里,招展着一面红底黑字的旌旗,上书:定安将军沈。
其礼制规格并非王旗。在有识之人眼中,瞬间便能从中读取其中蕴藏的政治意味:定安王依然为戴罪之身。
非出征之王,而是奉命之将。
沈念欢摇了摇头,感慨太后老辣的算计。
那位大楚真正的“至尊”把一个简简单单的旗子立在晚风里,就斩断了一条自己借势而起的道路。
似乎在强调他黯淡的前路。
当然,沈念欢本来也没有借势而起的打算,虽然“太后心腹”这一个标签可以迎来很多很多的拥趸与谄媚,但他不是。
说他是“陛下心腹”都比“太后心腹”靠谱。
马车后列队恭候着一整队骑兵,佩刀覆甲,下马修整,当沈念欢出来的时候, 有骑士正望着马车上的沈字旗发呆,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大楚最强大的一支军队名为定安军,后来定安军散了,精兵被打乱安插各地。
陆陆续续的升迁、收编、改制让定安军消失在了岁月的长河里。
眼下。
负责拱卫马车的骑士各个身着黑甲,武装俱全,漆黑的面甲犹如走出夜色的鬼神脸孔,他们高大健壮,举着一支支火把,灼炽的光倒影在乱纹甲胄之上,冷得令人毛骨悚然。
任何人被这样一群杀痞盯上,都会不寒而栗。
除非……是更可怕的家伙。
沈念欢扫了他们一眼,这支骑士队伍有三十人,此时那些面甲的目光,都在夜色与火光里,紧紧向他望来。
那是许许多多复杂的目光,说不清道不明。
一名长官模样的骑士上前,半跪道:“今后我三十人担任殿下的亲卫,望殿下不弃。”
静默里,沈念欢轻轻说了一句:“好,上马吧。”
“唯!”
一声齐喝。
他们的姿态稍显松懈,列队上马时却显出别样的紧绷之意。
松懈是因为此行的任务只是护卫定安王,紧绷也是因为此行的任务是护卫定安王。
——巫灵军,最高统帅为大楚皇帝,实际上眼下听太后调遣。
巫灵军与负责守护宫廷的羽林军不一样,这批人虽同样宿卫京师,但战时也会出征。
前些日子,担当少司命护卫的骑士队伍出自羽林军,问星宫也在大楚宫廷之列。
沈念欢默不作声地端坐马车。
车夫挥动鞭子,圆木轮在青石板街道转动而起,搅动了幽幽夜色。
马蹄阵阵,火光在地面斑驳,旌旗飘扬在晚风中。
……
洛安城外,天问台。
据说天问台乃先秦前的春秋楚国所立,那是两千多年前的七国时代。
三百多年前南楚立国,重修天问台,立祭祀、书九歌。
每年上元冬祭,天文台附近会展开数之不尽的店铺小摊,举办一场盛大无比的庙会。
洛安周边的百姓络绎不绝地来此,权贵、士子、商贾、工农汇聚一地,灯谜、祈福、捞鱼、小吃,各种各样的娱乐活动,将郊外之地变得比城内还要繁华。
此地与民同乐仅有那几天,更多的时候,天问台古朴巍峨,厚重如山,军队驻守,平常人难以靠近。
台宽三十仗,高十五仗,修有行宫,阶梯长得一眼仿佛看不到边,磅礴的星光笼罩在此处的空域,不需火把便可照明。
古祭坛在星月下伸展开巨大的影子,铜柱擎天而起,架起一座通天似的石门,雕刻蟠龙赤凤,抬首望着苍天,眸中洒着最后的一抹日光。
接着,星夜莅临,暮鸟的鸣叫在军阵列队踏足的震声里消隐,一队队骑兵奔走如飞,往来不绝。
天问台上,已摆满了座椅,坐满了官袍高冠的朝堂重臣。
他们神色恭谨而畏服,似是察觉时候到了,纷纷起身望去。
数千骑的护卫里,一艘巨大的、华贵的车鸾行驶而来……
——分明是一座行走在大地上的宫殿!
红墙碧瓦、铜柱玉阶、豢养仙鹤灵禽,守卫着孔雀营的女性勇士,反射星月的水波游动着七彩锦鲤。
陆地行宫,三年前出自墨家巨子之手。
此时。
行宫之中,楚潇湘一袭大红凤裙,坐在座位上与一名黑袍女子对弈。
“母后,朕又输了。”
楚潇湘轻轻一叹,无辜地眨眨眼:“还是赢不了母后。”
女子的黑袍上绣有一只黯色的金龙,威严神秘,她容颜三十来岁左右,时光没能抹去她靓丽婉媚的痕迹,雍容华贵地俯瞰棋盘,如俯瞰天地众生。
“湘儿说谎,此处不是分明还能落子么?”女子伸指。
楚潇湘仔细看去,幽眸闪过一丝讶意。
她很快颓然,嘟了嘟红唇,显出几分可爱的小女儿姿态。
棋盘上,属于她的大龙已被杀阵围住,刀戈林立中唯有一处可落。
但这枚棋子一旦落下,必定要面对随之而来的杀局,黑棋追杀而来,层层围困,生路难逃。
“落了也是死,朕就不挣扎了。”
楚潇湘莞尔叹息,放下白棋,提着赤红凤裙盈盈起身,遥望星光底下绮丽明亮的天问台。
“母后。你说今日能看到少司命跳舞朕才来的,不然…沈念欢一名逆臣,朕上次试探他,他却言行无礼,不斩了他的脑袋都算好的了。有什么好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