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问台的乱象平息。
沈念欢手中的星色长弓化作点点光泽散去，这把弓本就不是用来作战的灵器，而是祭祀用的巫具。
“沈殿下，为何举弓对准我等？”
忽然有人叫他的名字。
沈念欢转头望去，看到一位锦绣黑袍的中年短须男子，面容愤恨有加地瞪着他。
沈念欢仔细瞅了两眼，不认得他，也不清楚这人具体的身份官职，但大概是自己被软禁后一名新提拔的大臣。
沈念欢伸手指向祭坛上的血泊，淡淡道：“我也想问，诸公为何以剑对我呢？等我知道是谁派的死士，我的弓可就不是往天上射箭了。”
“那你就不分青红皂白威吓群臣吗？今后我们同朝为官，殿下如何自处！”
沈念欢笑了笑，站在祭坛上，遥遥指向萧子恂，“看看与你们同朝为官的萧司空都气成什么样了。我不过是举弓拉箭，你们就一个个像满地乱爬的虫豸，我倒挺想知道你们如何自处？”
世界是个巨大的草台班子。
萧子恂脸色轻红不定，冷哼一声，显然也是无语至极。
尽管那一箭并没打算真的要杀谁，但一部分文官像被踩了尾巴的耗子直接跳了起来，扰乱了全局。
想来也有不少官员先前真得希望看见沈念欢死于刺客之手，谁知道被一柄飞剑坏了好事。
接着，这些人看到沈念欢拉满星色长弓，回想起沈念欢五年前的威名和留下的阴霾，顿时畏惧起沈念欢会不会一怒之下作出疯狂之举。
沈念欢摇摇头懒得争执，转身走下祭坛，一步步往台下而去。
本来祭礼结束后是群臣的宴饮环节，但沈念欢率先离场，再加上天问台上也狼藉不堪，酒案翻得满地都是，养尊处优的权贵们心有余悸地站在原地议论起来，对沈念欢的疯狂之举大家斥责，却不敢去看他走下天问台的身影。
最终有几人决定弹劾沈念欢，求太后收回成命。
几位御史找到了上官恪。
上官恪正在用一张手帕擦拭衣袍上的酒水。
他抬起头，目色深沉：“还嫌丢人不够吗？祭礼已毕，此时再去弹劾沈念欢，传到各国，不怕为人耻笑我大楚官员胆小狭隘，容不得一名年轻将军？”
众人点头称是，先前质问沈念欢的短须男子，狠狠说道：“等沈念欢兵败，再找他算账也不迟！”
“蒋侍郎说的是，沈念欢跋扈至极，倒要看看其父死后，其人还剩几分真才实学。”
“若是、若是沈念欢大胜凯旋呢？”
蒋侍郎分析道：“陆将军领一万五千人死于佛贼之手，梁将军追缴半年有余，毫无所得。依我看，唯有边军出马……”
“边军动不得，北抗伪周，西震贼魏，怎能分兵？”
上官恪沉声制止这个话题，一个人坐到一旁去了。
剩下几人脸上纷纷有些喜色。
“既然没有边军相助，沈念欢必败无疑。”
有人低声嘀咕：“可他当年……”
“好汉不提当年勇。”一名身穿武官袍的将领走来，面容不屑地道，“沈念欢现在不过一介废人，依我看，当年这小子靠运气闯出来的赫赫威名，就要到此为止了。”
众人点头称是。
直到一人不开眼地埋怨：“却不知是谁派出来的死士，这么轻易就让人给杀了，伤都没伤到那人。”
没人敢接话，纷纷离此人远了一些。
……
沈念欢坐上马车，在夜风里驶入回家的路。
问星祭礼结束，接下来就是点兵出征，却要看何时收到命令了。
他掀起窗帘，远远望了一眼星空之下巍峨的陆上行宫，大楚女帝就在上面，也不知道楚潇湘和太后干嘛来了， 单纯为了看热闹就弄这么大的排场？
忽然，沈念欢听到了一阵嘈杂声，他扭头看去，一队华丽的车架紧跟着他的马车追了过来。
少司命的车架，还有一队高大的骑士。
大概是顺路？
沈念欢并无他想，放下车帘，坐在车厢里闭目养神，思索起会是谁派来的死士。
但想来想去，也找不到一个确切的目标。
或者说目标太多了，沈念欢曾见帝不拜，提剑入殿，如此殊荣，哪怕他自己不得罪人，也有一堆人铁了心视他为眼中钉。
如今沈念欢有起复的机会，又怎能不恐惧他趁势而起呢？
马车在王府前停下。
沈念欢下了车，耳畔仍然听到了车轮滚动和马蹄敲动长街的声音。
从街巷的拐角，少司命的车辆跟了过来。
不是顺路，却是直接跟到了自己的家。
“少司命不回问星宫？”沈念欢站在门前问道。
星色长裙的双马尾少女从中走出，来到他的面前，行礼道：“祭礼结束后，灵歌便是殿下的监军了，即为监军，自然要随行左右。”
沈念欢沉默片刻，无奈一笑：“走吧。”
反正就必须有个太后派来的人看着我呗？
两人走入清幽宽敞的宅院，走在回廊之下。
“我可没听过监军还有这个职责？”
沈念欢边走边问。
祈灵歌落后他一步身位，嗓音柔和：“因为您是特殊的，您没有修为，随时可能会遇到刺杀，所以今后灵歌还有保护您安危的责任。”
沈念欢忽地停住脚步，笑着问道：“那少司命大人今天算不算失职了？”
祈灵歌轻轻抿唇，停了两三秒，才开口道：“事发突然，灵歌没有准备，请殿下见谅。”
“会不会你是故意的呢？我听说大司命很久之前就想让我死了，少司命为自己的师傅解忧，也是有可能吧？”沈念欢问道。
祈灵歌纤腰一颤，飞快地摇动她漂漂亮亮的小脑袋。
“我绝不会做这种事，也绝非有袖手旁观之意。之所以无动于衷，是因为、因为……”
沈念欢打量着少女幽蓝的眼眸，想看出她的心思。
“我也是…第一次主持问星祭礼。”祈灵歌埋着头，似乎也在自责，“从未与人战斗过。”
沈念欢轻叹口气，不打算在今夜追究太久，正欲将此事揭过不谈，忽听一个仙子般好听温雅的声音响起。
“真祭巫女做错了事，不该有所惩罚吗？”
霜雪似的月色下，照出一名白裙少女的极美身形。
夏纯熙坐在回廊的屋檐上，沈念欢抬头上望，看到少女好像心情不错地晃着那双取回来的白鹿短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