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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经过询问,安以飒知道了自己迷路走了老半天的鬼地方名叫「红石荒原」。
顾名思义,目视所见的石块砂砾土丘尘海,全是漆陪葬器的赭红色。
“据说,以前还不是这样的。”
裟罗走在面前领路,
小脚步很轻快,时而顺着往前踢踢小石子,时而转身倒退着跟安以飒面对面,
就像现在这样,一边走一边向「外乡」的迷路青年介绍着当地。
“过去这里是一片森林,绿树成荫生机盎然,光是参天大树就数不胜数。
至于远处则是重峦叠嶂连绵成幕,抬眼望去,似纱的云雾虚掩着山容,简直是一片比梦还要好看的美景,恍若仙境呢!”
“哦?”
安以飒难免诧异。
毕竟放眼过去,周围尽是望不到边的大平原。
别说山脉了,就连算得上丘陵的地貌都没见着。
也就远处矗立着一座像是支天柱一样的细长山峰。
地势这么辽阔的荒原,按理来说应该会广为人知才对,
就跟什么「地火魔窟」或者「孤皇陵」之类的地方一样,记载于史诗传记,偶尔还会有什么相伴的传奇演义。
而「红石荒原」四个字,安以飒搜遍了记忆,也没找到能匹配得上的听说见闻。
应该不至于吧?
哥们都在四面世界混迹那么久了。
虽然因为要按神主仙子调遣的缘故,没有连贯走完各个时代,
但关键的节点安以飒基本没有落下。
“那以前叫什么?红石森林?”
“当然不是啦,记得是......”
裟罗顿住脚步,回忆像是卡了石子的磨盘,好用力才重新让脑筋转起来。
“好像是叫,天陂阁?听行戏演书的说,故事里都这么叫来着。”
“嗯?”
安以飒难以置信地皱眉。
不知道该怀疑的是眼里的景象,还是耳朵听到的名称。
「天陂阁」——是四面世界中,秦珑的西南要关。
安以飒记得清清楚楚。
他以国师的身份,辅佐秦珑崛起成为一统人族的盛世帝国之后,给那位秦珑女帝的留下的遗策方针里写得明明白白。
天陂阁北通西荒,南接山夷,富土物丰,可谓天府之国。
只要兴修水利,开垦农荒,再按带来的育种技术好好发展农业,这里必将成为天下粮仓。
如今怎么会变成介个样子?
不由得踩了踩脚下坚硬的碱石土,
真希望能把土地公跺出来,问问怎么个事。
“那个...怎么了?”
发现青年固在原地,纳闷的小裟罗轻声发问,
小心翼翼地观察的同时,反省似的回忆自己是不是有哪里说错了什么。
小少年只看见,一直脸上挂着轻松的安以飒,此刻脸上阴沉得反常。
不过又像是错觉般地,那样的神情只是维持了一瞬间。
安以飒很快又抬起头:
“噢,没什么,只是好奇罢了。那个,顺便问一下——”
裟罗顺着青年示意的方向望去。
对着远处唯一的指天高峰,安以飒的笑的很勉强:
“这里之前是天陂阁的话,那座山,难不成就是望霄峰吧?”
“哎,你也听说过吗?”
裟罗侧着脑袋,
就当那是点头了。
然而,安以飒脸上的表情虽然没变,但那已经不能称之为笑容。
“算...算是吧。”
“唔,不过,山峰的话,我只是听一个老人家提到过「望霄峰」而已。听说以前的峰顶上有个持剑修习剑术玄法的宗门,门下的弟子呀,专门替天行道惩恶扬善。那个宗门,还一度成为千派总魁,万宗之首。”
裟罗像是如数家珍般地讲述着,
大概就像每个小孩子都有着英雄梦一样吧,
谈及这些的时候,裟罗漂亮的紫色眼睛里好像装着星星似的,闪闪发亮。
“......秉持墨剑的衡天宗,「以剑为笔,划天下清浊」。”
像是嘴巴在擅自行动,安以飒不知不觉地喃喃念出熟悉的号令。
「望霄峰」上的剑宗门派——衡天宗。
怎么可能不知道?
不,应该说,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毕竟,初代剑宗掌门——那个大大咧咧只晓得舞刀弄剑、老大不小了还总是梳不好发髻女孩,可是整天一口一个叫自己「师尊、师尊」呢。
初建剑宗的时候,她还就非得提出,要刻个师尊的大雕像摆在山门中央,
好在最后安以飒的左骗右哄答应陪她睡一晚上,
最终给她讲了一个通宵的中华国学「道德经」,这才转移掉注意力,让她打消那个叫人社死的念头。
最后好像是做了个太极两仪的天球摆在上面。
不过那之后,安以飒就再没上去看过了。
有好奇那之后衡天宗发展得怎么样,
也想象过,或许自己所教的那些经过提炼精华后的诸子百家学说,会让衡天宗发展成为四面世界中支持人族精神文明的文化核心支柱。
然而此刻,眼前本该延绵不绝的崇山峻岭,只剩下光秃秃的孤峰。
——到底发生了什么?
耳边重新响起仙子口中的「意外」。
现实所看到的「偏差」,已经让记忆中的往昔面目全非。
安以飒现在巴不得就冲到视野彼端的山峰峰顶。
哪怕是能找到一些自己熟悉的痕迹,权且是自我安慰也好。
但理性还是抑制住了冲动。
深吸一口割嗓子的干燥空气,
回过神来,安以飒发现面前的小少年正目不转睛,怯怯地望着自己。
于是乎,他装出一副感兴趣的样子,继续接着裟罗刚才的讲述提问:
“啊,对了,你说「以前」,那现在山上的宗门...已经不存在了是吗?”
“嗯.....”
小少年点点头。
虽然自己是小孩子,
尽管安以飒的情绪外露得并不易见,
但裟罗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眼前青年的失落。
就好像内心在抗拒着接受这种现实。
是不是该再说些什么安慰一下他呢?
“我,我只是听老人家讲的传说,不知道到底是不是真的。”
像是本能般地共情,裟罗试着开口,
“而且,就算是真的,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很久?”
安亚眯出大小眼,
“是,多久?”
“呃,大概,差不多......”
裟罗低头纠结一阵,掰了一阵手指,继而伸出小手,肯定般地重新抬起视线,
“至少有五千年那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