狴魇魔公被降服后,留下的魔公遗孤并未被肃清。
每三年一轮,就需要以一名魔族孩童为魔牲作祭,以魂作镇,压治骸妖。
这,便是流传了五千年的「镇魇天守公府君祭」。
如果没有魔牲献祭,届时阴极之刻旦至,骸妖将会解开封印,成为红石荒原上最可怖的灾厄。
面对令天守府每个人都闻之色变的传说,无人悖逆的禁忌,
这是哪怕再不情愿,都不得不接受的牺牲。
是,火绒是心有愧疚。
想要向裟罗说对不起。
「奔沙」负责这一次的魔牲护送,等同于她亲手将必须做出牺牲的无辜孩童送上祭坛。
但,因为这样而被一个不了解实情的过路人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训责,火绒难免心有委屈。
但现在呢?
火绒睁开眼睛,内心的动摇不再,取而代之的是隐忍到极限的愤怒。
如焰似火的瞳孔注视着安以飒。
带着一副大义凛然的从容嘴脸,站在边上轻而易举地说风凉话,讲一些爱护幼小的大道理——这么简单的事情换谁来都能做到。
现在把实情原委告诉你了,你又会怎么选择?
一边是众生悬危,另一边是孩童的性命,
都放在同一杆秤上,你又能度量得平吗?
“啊~是,对,你说的是。”
安以飒坦率地低下头,脸上的神情好像也多了几分无奈。
在别人看来就像是嘴硬的家伙认输了似的。
“早说嘛,因为要救更多的人,所以要牺牲掉小孩子,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每一个孩子虽然都是独一无二的珍宝,但舍弃掉一个孩子就能保住芸芸众生,倒也显得划算。”
“你...什么意思。”
本以为眼前青年是在为不得已的妥协而感慨,但听起来好像又不是那么回事。
——你在阴阳怪气什么?
火绒眯质问似的眯起眼睛。
安以飒淡然摆手:
“就字面意思啊。就自救方法而言,成本最小,效用最高,步骤最简便,堪称效率。只需要每次都送个孩子去死...今年是我家,明年轮到你家,后年又是他家...噢,也许没有这么随便,不过这么减下去,总会轮到的嘛......”
“闭嘴!”
火绒终于克制不住,拔出弯角刀。
风凉话怎么说都可以,误会多么深也无所谓——这都是把孩子送上祭坛的人所该承受的罪责,火绒无话可说。
但,她不允许对方玷污这份觉悟。
不仅仅是她自己,还有大家——为了更多人能活下去而不得不弄脏自己双手的觉悟。
冰冷的刀刃,架在安以飒的脖子上。
“啊呀呀,好怕怕,不过,你不会杀我。”
安以飒弹了弹刀尖,挑衅似的挑了挑眉,
“你用的也是刀背。”
心思被看穿,就好像自己在对方面前一丝不挂的窘迫感裹挟着火绒。
但心底的坚毅使她并未松懈。
“别动。我不会杀你,但可以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火绒冷哼警告,转而命令手下的其他弟兄,
“来人,把裟罗带走。”
「奔沙」的大伙们早就咬得牙痒痒了,不少人都寻思着「早这么做不就好了吗?没必要因为他是人族跟他废话那么多」。
眼看着四五名身强力壮高达威猛的「奔沙」成员靠近,裟罗一手紧攥着安以飒的衣摆,另一只手做好了随时把匕首捅向追猎者的准备。
就在这个时候,安以飒突然叹气:
“哎,——真不敢想象,现在还有人相信这种虚无缥缈的玄术仙法......”
“慢着——”
火绒抬了抬手,止住手下的动作。
大家伙的脸上都带着同样的茫然——这又是要唱哪出?
听得很真切,他的确说了「镇魇天守公府君祭」。
不过,也许是裟罗告诉他的,会知道也并没有什么好奇怪。
然而火绒还是难免在意。
——你这家伙知道干系郡府众生存亡的大典,却还故意唱反调?
不止如此,还声称是什么「虚无缥缈」。
就好像镇石峰上举行的不是什么护世救民的大典,而是弥天大谎的骗局。
火绒又一次厉声警告:
“胡言乱语,我会割了你的舌头。”
安以飒遗憾地摇摇头:
“所以我说是愚者的狂欢嘛...哦,我没有针对在场的各位,我的意思是,所有相信这个玄术大祭的人,都笨得可爱。”
像是蹭出的火星把窜天炮给点了,周围的温度顿时被怒火烧上一个台阶。
就连要被送去当祭品的裟罗,也没敢说过祭典的不是。
因为裟罗知道,之前也有孩子被当做魔牲献祭,至少这一时的「天下太平」,也有自己的一份。
依凭大祭护佑郡府数千年至今,所有人都对神圣无比的祭典心怀敬仰。
然而现在,随着因牺牲而无比沉重的肃穆,以及发自内心重视与崇敬,都像是被付诸笑谈中似地调侃。
这不只是嘲笑,更是侮辱。
一时间,所有「奔沙」的硬汉们都巴不得把这个口无遮拦的家伙活埋在红石荒原的碱砂地里。
“大姐,别跟他废话了。”
“杀了他得了,大姐你不能动手,就让我们来!”
“咱保证做得漂亮!”
身后的怒不可遏的声音愈发混杂。
火绒重喝一声:
“都住嘴。”
手上反而把原本架在人家脖子上的刀撤了下去。
安以飒如有所料似的笑笑:
“嗯,看样子你笨得还不彻底。”
“你也闭嘴。”
火绒狠瞪一眼回敬他的评价,
“你也看到了,出言不逊,要是狡辩不来个所以然,大家没理由放过你。”
“哦?那你是要我狡辩——呸,解释什么?”
“郡府大祭「虚无缥缈」...你为什么这么说。”
众目睽睽之下,火绒审问似的开口,
可是只有她面前的青年,看出了少女眼中闪过的那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噢......”
安以飒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脸上才出现困惑,像是要冒汗的样子,但转而又忍俊不禁似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狡黠:
“真是奇怪的问题呢。你会对着月亮问,「月亮啊月亮,你为什么不是太阳?」么。”
“——不要用问题回答问题,故弄玄虚!”
在少女彻底不耐烦之前,安以飒终于换出沉着的神情,
就像曾经无数次谆谆教导过其他人的那样,冷静中带着让人不敢轻视的淡淡微笑:
“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我,参与过「镇魇天守公府君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