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沉默地端详着这大概独属于倒影的构图魔法。
那个恶魔是他的所谓“成名作”，原画其实也就是一般的画布尺寸，并没有那么大。墙上的其实是电子放大版，原作已经早早地售出，为他获取了人生第一桶金。
而今天，这个巨大的恶魔也吸引了很多人驻足，从而来欣赏就在它对面的，男人的这些其他的画作。
压抑……血腥……暴力……器官……挣扎……死亡……
除开他面前这副风景画，这面墙上就全都是这样那样血红血红的恐怖画作。他们所共有的特点就是猎奇又极富视觉冲击力，让人过目难忘，从而得以在网络上病毒式地大肆传播，再加上他所属团队的营销，它们以令人难以置信的速度为他打下了名声，一下子就让他和团队赚得盆满钵满。
“要我说。你还是听我们的”
男人的话把他一把拉回了现实。
“老老实实画现在这个风格的画。别整你以前那些破B风景画了。没市场的。”
“在这个时代，没有冲击力，或者说，没法博得流量的画作，就注定作为废品，籍籍无名吗……”
“啊？”胖子有点意外，这好像还是这个向来少话的年轻人第一次说那么一大串话。
“那么，追求艺术的人……要怎么实现自我价值呢？”他默默地看着倒影上，那个狰狞的恶魔，“或者说……他们该怎么活下去呢。”
“害……你们这帮看多了书的，就是容易想太多。”胖子擦了擦脸上的虚汗，“世界又不是围着你们转的，你们那些的艺术要是大众不喜欢，怎么赚钱啊？”
“我们好像根本聊不到一块去吧。”
“小文啊……别想那些没用的啦。有钱就好好赚，画一些大家都喜欢的东西，不是比你自个儿瞎鼓捣那些艺术来得更轻松？”
胖子不屑地嗤了一声。
“你可别忘了，没有我们团队，你怎么能这么快做到现在这一步？这可不是因为你的那什么艺术……都是钱！是钱砸出来的！什么艺术啊，风雅啊，就是一帮……圈地自萌的人！用来彰显自己逼格的手段罢了。对我们来说，就是噱头，是给商品赚更多钱的手段！你以为那些土大款买各种艺术品是为了附庸高雅？哈，他们哪是买什么艺术品啊，他们买的是那些东西比别的东西多出来的钱！这些多出来的钱，就用来是买你口中的艺术的。”
男人没有说话，胖子似乎喝多了酒，有点上头，见男人没有说话，他继续趁热打铁地劝导：
“吃喝拉撒睡，人再怎么样也是生命，是动物。什么艺术啊高雅啊，不过就是我们作为万灵之长自以为是的幻觉罢了。这些东西都是虚的！真正的东西是什么，是占有的资源！是钱！别那么幼稚啦。以后好好老老实实画这样的画。我们会继续帮你打造名声的，你就维持这样的标签就好啦。来一起赚更多的钱！”
“人终究……不过就是一帮脊椎动物吗。”
“什么忌嘴不忌嘴的？去去去，别拽你那些臭书生的词了。嗝……老刘我干自媒体很多年啦，已经捧红过不少大家伙啦！我说话虽然不好听，但再怎么样，也是为了你好哇！”
“你实际上，只是怕我突然不继续为你们画这些画，会影响你们收入……是吧？”
“你……嗝……”胖子不断打着酒嗝，“你这人……怎么说话的……害。也罢。年轻人嘛，有点血气很正常，我也见多了，只是以为你明事理能早一点。也罢，等以后你就明白咯。”
“放心吧。老登。我还会继续画这些画的。”
他看着倒影里，恶魔手中女孩那副恐惧到扭曲的脸，恍惚间，他想起来那天晚上，她看见自己抓着她肠子时……也露出了一样的表情啊……
啊……
真是难忘的画面.……
“随你便吧。要闭馆了。老子走了。”
“等一下。老登”
“啊？”
“如果卖不出去，你打算对我这最后一幅风景画做什么呢？”
“嘁……所以说你们这种人什么都不懂吧。这是什么，这可是营销的好由头啊……隔……现在的人啊，就喜欢看反差，就喜欢看戏剧性！你呀，等你以后再火一点，或者等你热度下去了的时候，我们就可以把你这些风景画再搬出来啊，小子。”
“然后呢？”
“然后，我们的团队就可以编个故事，给你营销营销什么的……嗝……你这个位置，之前是另一个女画家的，喔……你们好像还认识是吧，她死掉的时间……嗝……又刚好可以和你出道的时间对上，到时候我们就可以说，你一直爱着那个女画家，她的死对你打击太大，之后就画出了这些东西……流量这不就来了吗。等到那个时候，你画风景画画上两辈子的钱都可以赚完咯。”
“这样吗。安排得真是明明白白呢。”
“当然啦。你呀，还有够你学的呢。”胖子说着，转身便要走。
“再等一下吧。”
“又怎么了……唔？”
胖子回过头来，突然感觉一道庞大的阴影盖住了他的脸，当他意识到那是男人的手的时候，眼前的世界便彻底黑了。
“噗叽”
腥臭的血粘湿男人的衣服，染红了画上的草地。随后，他把胖子像甩垃圾一样，甩到那个巨大恶魔的墙边，然后眉头一皱，连忙用另一只干净的手擦起了画作上的玻璃，怎么都擦不干净的血，却连带着把天空也一并染红。
“……”
他叹了口气，放弃了这样的举措，而是摘下了染血的眼镜，随手丢在了夹杂着脑花的血泊中，整了整自己的正装。
“怎么啦？”
他抬起头来，扫视着周围的一切。
“还不来抓我吗。伪装路人的游戏结束了，不是吗？”
“……”
在周边看画的男男女女们都各自停下来手中的动作，沉默地扭头，看向这个站在尸体边的男人。
没有人知道他刚刚做了什么，大家只看见他的手捂住胖子的脸，随后就炸了一片血花，男人的头直接炸成了四散的血液与残渣，就这么倒在了地上，像破了小洞的水管一样胡乱滋着血。
男人叹了口气，涂满血的手一撩，把那滑稽的刘海收到了头发里。
“咔哒”“咔”“嘁咔”
“嗯？”
听着周边的陌生声响，男人露出了疑惑的神情。
“什么嘛……原来这帮家伙……会用枪啊。”
一连串的火光炸响后，被子弹的动能压在墙上动弹不得的男人无奈地笑笑，衣服上的血渍们飞速地扩散，他顺着墙壁缓缓地滑下，脱力地坐在了墙角。画框上的玻璃也被流弹击碎，混乱地铺在地上，他借着反光，看着自己残破不堪的身体。
“继续射击。”
耳机里传来男孩的声音，干员们迅速更换了弹夹，随后再度清空，被消音器压抑过的声音在整个画廊里回荡。
“继续”
又是一片细碎的火光。
“第三轮弹夹已清空。”
“继续”
火光不断在幽暗的空间里亮起，那个男人的身体在枪林弹雨中不停地摇摆，衣服已经被撕得不成人形，露出其下被勉强包裹着的血肉模糊。
“局长真谨慎啊……是安小姐你授意的吗？”赫响眨巴眨巴眼睛，和耳机另一头的安易玲说着眼前的情况。
“没……没有……我也没料到……欸？等等……喂！这个家伙就那么担心他的小……呃……咳哼。局长他……可能是在担心他卷进来的那个姑娘的安危吧。”
“喔……”赫响有点茫然。
“总之……保护好那个小姑娘。她要是出事了，局长也会很麻烦吧。”
赫响有点疑惑地瞟了一眼那个小个子的女孩，此时她正站在远远的地方，怯生生地望着这边。
“明白……”
局长的指令停了下来，已经清空完第五轮弹夹的干员们开始作出战斗准备的架势，而和赫响一起前来的另一位调查长竹影则是紧紧握着手中的拼合长枪，谨慎地靠近那团被子弹搅成的烂肉。
“当心。”众人的耳机里传来顾长逸的声音，赫响耸耸肩，不知道都这样了，还有什么要担心的。
“就算被子弹打成那样，他依然保留着人形。手没断，也不见有器官什么的露出来。”
嗯？
赫响一下子就警觉了起来，那位持着长枪的女调查长也停住了脚步。
见鬼……
他感觉头皮一阵发麻。
自己似乎因为没有那么重视这个刚成年的男孩，而忽视了这一点……自己平时可不会错过这些细节的！
虽然前往那个家伙身边的不是他，但赫响还是出了一身的冷汗。
这是何等的失误！
竹影那只持枪的手上青筋暴起，她继续着自己的步子，但明显看得出来，她的步调和原先比起来，有着某种细微的差别。
顾长逸的话……同样引起了她的重视。
“如果等下还是陷入战斗的情况的话，就全权交由你们负责。即时战术这方面，你们要比我专业得多吧。”
“明白……”赫响回应道。
终于，她走到了那团肉面前，长枪的尖端在颤抖，她用枪尖挑动起那团肉，检查了起来。
“奇怪……”
竹影事先被授权了频道，此刻，她清冷的声音正在众人的耳机里响起。
“他身上的肉……重得不正常。”
“嘻嘻”
竹影飞速地后退，眨眼间，她一步跃到了身后几米开外的胖子旁边。
“目标依然存活！警告——唔——”
某种温热的硬物刺穿了她的腹部，当一脸茫然的她低下头去，她看见了一条正在抽动的，锋利的脊椎。
见鬼！
她的眼睛瞪得浑圆。
她犯了一个错误。
她不该……
她不该站在那具尸体旁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