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芙按了下水笔的盖子，笔帽与笔身相撞，发出“咔嚓”声。
她本来被刚刚那句话给惊诧到，可盯着身前这个面如死灰一般的男子，却又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原因无他，这个男子看上去已经是个死人了。
面色惨白，眼底淤黑，眼眶凹陷但眼球突出，皮肤没有一点血色，碎裂的尘土附着在那苍白的皮肤上，却掩盖不住扩张的黑色静脉，甚至隐约有浮肿的感觉。
可明明已经气若游丝，他的眼神还是很坚定。
西芙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念想能支撑着这个男子活下来并找到她，但她知道的是，她最好认真听他接下来要讲的内容。
那很有可能是他临死前最后的请求了。
于是她点点头，表示他说的没错。
“那太好了……咳咳……”
西芙赶紧安抚上男人的肩胸，这种濒死的咳嗽她见的多了，虽然这样做压根没有用处，但能从心理上缓解病人的痛苦。
“长话短说。西芙小姐，我叫保罗·格里夫斯，隶属第六步兵师下的军医队……”
“一天前，我们接到任务，去增援在阿维亭丘岭与敌军僵持的第三步兵旅，你知道那里是个关键的地方，必须要守住。”
西芙凝眸，这句话，让她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先前，她已经从许多士兵口中听说过了那个地方，那是克罗索布城东北方向四十千米左右的一处地势起伏的山岭，易守难攻。
特殊的地形导致无论哪一方占据阿维亭丘岭，都将直接决定战线的进退转变。
更糟的是，她听闻，那里已经失守了。
阿维亭丘失守的消息并不来自于在那里战斗的第三步兵旅，而是来自其他地方听到这一传闻的伤员。
因为几个小时前的那里，简直是一场人间炼狱。
几乎如同血洗一般，联邦士兵溃不成军，死伤惨重，几乎没有活下来的。
更恐怖的是，在这场大溃败发生之前，面对檀道斯帝国疯狂地火力压制，联邦守军实际上已经依据地形，连续坚守三个星期了。
连续坚守了三个星期，却在几个小时内忽然被突破，这太离奇了。
但由于几乎没有活下来的士兵，导致所有人都没法弄清到底发什么了什么。
以至于指挥的军官只能硬着头皮运用人海战术苦苦坚守阿维亭丘之下的战壕，但这样的话，每时每刻都死伤无数。
西芙意识到，眼前的这个男子，很有可能知道阿维亭丘失守的真相。
可男子说到这里，突然卡住了。一秒之后，喉咙涌出一口粘稠的淤血。
西芙立即拿上手帕为他清理，男子痛得虚脱，手抚住胸口，眉毛皱成了一团。
西芙见状，扶着他的上半身，缓慢地往病床床头的枕头上靠，帮他直起上半身。
这样做，会让已经开始吐血的病人稍微好受一点。
但往上扶的时候，西芙却猛然发现，在他的腰间，有着一处半圆形的贯穿伤。
血矛？！
“谢谢你……西芙小姐。”
男子虚弱无力地说着，他的额上冒出汗珠，眼瞳飘忽两秒后，忽然紧缩，自己勉强用右臂撑起了身体。
突然有力气了，这是……
回光返照？！
西芙一惊，她刚想安抚，却只听男子说：
“这是回光返照吗？西芙小姐。”
西芙想撒个善意的谎言，但男子眼神中的坚定，却又不得不让她点头。
她不需要骗他了。
他已经有了“觉悟”。
“谢谢，西芙小姐。”男子坦然的接受了他行将就木的事实，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上帝保佑，请让我将这一切说完。”
西芙有些头皮发麻。
但她已正襟危坐，准备认真聆听。
“军队里，有间谍。”
什么？！
“那家伙黑发黑睛、鼻头大且圆、个子很矮，大概五尺八左右，唇边有一道竖着的疤痕。”
“他伪装成师长的书记员，我在为一名士兵包扎伤口的时候，从营帐的缝隙中看见他在转化血魔。”
“那些血魔……异常强大。似乎只有射中心脏或者砍断脖子才会死。”
“除了极其锋利的血爪，它们还会投掷一种血矛……射中即死……还掌握了暗影……我们杀不死它们。”
“我拼尽全力去救我的战友……可我一个都没有救下来……”
说到这里，男人沉默了几秒。
西芙看见，他的眼中，闪烁着泪光。
“艾什院长说……你最近在和希尔先生调查血族，对吗？”
西芙怔住了。
“你们算是猎魔人对吧？我知道教廷定下的规矩，猎魔人不能参与到世俗王国的战事中……”
“但对面却利用了血族的力量，我觉得这个规矩应该暂时不管用了吧……”
男子笑的很勉强，硬挤出来的笑容在那张将死之人的脸上显得很丑陋，但西芙只感到了深深的悲伤。
“我厌恶卢恩王国，他们挑起了这场该死的战争，但檀道斯帝国这么做，也早就抛弃了人类的道德了吧。”
“所以，我能恳请你们……为我的战友们报仇吗……”
西芙看着这个看上去只有二十出头，却已经走到生命尽头的青年，沉重地点了点头。
“谢谢你……西芙小姐……”
西芙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为他擦洗着伤口，扶着那摇摇欲坠的身躯。
她看见，男人的左腿，好像整根断掉了。
这时，男人忽然脱力，西芙赶紧扶住，她看向男人已经开始缓缓涣散的瞳孔和忽然流出的泪水，知道回光返照大抵已经结束了。
这个男人很快就要死了。
他嘴中呢喃着什么，西芙废了很大的劲，才勉强听清。
他在为没有救下战友而痛苦。
西芙感到心口一阵刺痛。
她放下笔记本和水笔，认真地将男人扶正，掏出银质十字架项链，那是她许久不曾使用的东西。
男人眼中忽然闪烁出一缕光芒。
他已经看不清晰了，只是他模糊的视线中，看见了一位牧师，在为他作最后的祈祷。
仿佛在那十字架的背后，他看见了天堂的光辉。
男人的眼泪停住了，在那张因为疼痛而扭曲的脸上，浮现出了最后一丝微笑。
这位名叫保罗的军医，在牧师静谧的祈祷中，合上了双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