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除夕夜，裹着黑色风衣的陈桥孤零零一人举着手机走在大街上，他正在做着户外直播。
“待会零点和直播间里的兄弟们一起看烟花啊，农村别的没有，就是可以实现烟花自由。”
陈桥送过外卖，摆过摊，当过网管，写过小说进过厂，最后在下班时间打游戏顺便开个直播挂着玩，没想到直播间里的人越来越多，还当上签约主播。
每天和水友们吹吹牛，把自己当年写过的黑历史拿出来处刑，偶尔也会唱唱粤语老歌，毕竟是老广人了，有点那味。
辞职当起了全职主播，结果没多久就遇上了直播寒冬，直播合同要重新签订，工资要看礼物，而不是同接数量。
直播间里的兄弟们主打一个陪伴，要钱是没有的，他也不建议大家打赏礼物，被层层抽成不说，要是被未成年苹果小孩哥再退下款，不赚钱还得倒贴手续费呢，本来就没赚多少还要被爆金币，直接一天白干。
今天是今年最后一场直播，过完年就要回厂里打螺丝了。
不管他干什么都没赶上趟，在行业末期卷得飞起的时候入行，老霉逼了。
街上张灯结彩，鞭炮声不绝于耳，偶尔还有几发烟花在夜空中绽放，年味看似很浓，陈桥心中却空虚的很，不知道是人变了，还是环境变了，感觉不如小时候过年有意思。
“兄弟们，这里就是我当年上过网的那个黑网吧，现在变成雨伞厂房了，当时前面这边是普通的食杂小卖铺，隔壁的房间就摆着电脑，锁着门，隐蔽性巨好，都不怕被家长和老师抓，这家店的老板是女的，单身母亲带着一个女儿，很可爱的小萝莉，可能就比当时的我小一两岁吧，喜欢搬一把小凳子坐在我旁边看我打游戏，唉，可惜我小时候不懂事，长大了才知道后悔。”
前面是真的，后面就是陈桥瞎编的，其实他连老板娘和她女儿姓甚名谁都不知道。
谁不希望打游戏时有个不捣乱的女朋友陪着呢，嗅着她身上的清香，会捣蛋一点也没关系，不对，是更好了。
陈桥写过小说，编这种半真半假的套路，听起来就蛮有意思的，什么小学女同桌、来乡下支教的大学生老师，还有未亡人表嫂啦，有些水友也知道他说的是假的，但也愿意来听他的故事，看他痛心疾首的后悔样子，这又何尝不是他们自己呢？
好在陈桥就一透明主播，也没人专门来锤他，有时候直播间标题就是故事会，也会念念水友们的故事。
“到我当年读的小学了，已经没剩多少学生了。”
陈桥和当年的班主任打招呼，说要回来看看，没想到这老头现在都当上校长了，倒是轻松拿到了许可。
学校已经大变样，当年读书时的危楼被夷为平地当作升旗操场和主席台了。
“这栋楼就是我当年读书的时候正在修的，一天都没读就毕业了，总赶不上趟，现在却是全校最老最破的教学楼，拿来放废弃课桌椅的。”
往事浮上心头，小学那会应该是陈桥最意气分发的时候，老爸没进号子，老妈没得病，有个名声在外的混混堂哥，认识不少混混，没人敢欺负他，学习成绩也不错，就是有一个学习更好的姐姐，要被拿来比较，总被姐姐压在下面。
嗯，还有个女同桌来的，就是皮肤有点黑，名字好像叫林娜来着，在小学毕业录上加了她的QQ。
虽然一次都没聊过，但看她发过自己画的二次元图片，从抽象的渣渣画到勉强能看，最后到不错，然后就变成设计工图了，显然也是进入社会奔波了，儿时的梦想都成一场空。
“感谢姐姐送的……”
不是说不要送礼物吗？不如直接发红包发给他，这还要被网站抽成，要交税。
直播间的弹幕像是疯了一样，激动得不行。
“姐姐来了。”
“姐姐大人。”
“我要看姐姐，主播快滚，不看主播的猪头。”
“姐姐踩我……”
这群见色忘义的家伙，这姐姐是陈桥的亲姐陈菲菲，目前是县第一医院的医生，陈桥做起全职主播后回县城和姐姐同居，小县城的开销比较少，哪怕赚的少却能吃好喝好睡好。
姐姐的声音和背影就会经常出没在直播间里，有时候陈桥去上厕所拿外卖什么的，甚至短暂代播过，水友们纷纷囔囔换人，只要姐姐。
陈桥也让姐姐直播过一小时，那是他至今为止直播数据最好的一场，但不可复制，一开始大家有新鲜感，时间久了，姐姐就没活了，还不如他在直播间里扮小丑，姐姐偶尔露下面就行。
这群人就开始磕起姐弟来，也有怀疑两人压根不是姐弟，而是男女朋友，但明显是姐弟这种禁忌之念更好磕，什么都磕只会害了你们。
陈菲菲进入直播间的同时，陈桥兜里的备用手机也响了，正是姐姐打过来的电话。
“陈桥，都大年三十了还不回家过年啊？”
“姐，我正在直播呢。”
“我当然知道，我就在你的直播里呢，也不看看几点了？马上就新年了，还不快点来找我？”
“我就在小学学校里啊。”
“鬼都没有的小学有什么好看的，还不如多看我，我不在家的家叫什么家，我半小时内要见到你。”
“姐姐你又在医院里值班？”
“对啊，反正我只剩下你和欣雨两个家人了，就跟别人换下班，成人之美，你把欣雨也接过来，我们一起过个年，吃点东西。”
陈欣雨是堂哥的女儿，不过这堂哥不学无术，辍学抽烟喝酒偷电线，是镇上小有名气的街溜子，还把女孩子的肚子给搞大了，给了点打胎费就跑去深圳打工了，好几年都不见他回来，了无音讯。
但这女孩子还是把孩子生下来，甚至想嫁过来，痴情得不行，但堂哥坚决不娶，吝啬好赌的伯父伯母也舍不得那点彩礼钱，最后就留下这么一个孩子，后来这女孩子也改嫁去了外地，没再回来过。
陈欣雨连上初中那点的学费都没，还是陈桥和姐姐帮她出的，后面就一直救济她上了大学，好在她也争气，考上了重点大学，和陈桥这种一本末流的大学不一样，还去打工赚学费和生活费，这一家子所有的良心和良知都长一个小女孩身上了。
陈桥小时候倒是和这位堂哥玩得蛮好的，一起耍耍小霸王什么的，只能感叹人生无常啊，他当了这么久的好学生、好孩子，结果活到现在还保留着童贞。
如果能重活一次，一定要让弟弟发挥真正的价值！当个畜生。
但只能想想，估计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陈桥离开学校，走过长长的下坡才看到街道，和很多学校一样，这座小学也是建在墓山之上。
街道路口边上竖立着一个学校减速慢行的牌子边上，有一个俏丽娇小的身影穿着粉色的羽绒服，缩起肩膀，正在搓手哈气。
这里是粤省北江市下的乡镇，和其他省很近，入冬之后还蛮冷的，山上有时候还会下雪，算是粤省为数不多有机会见到雪的地方。
“小叔叔，新年好，现在说这个好像还有点早。”陈欣雨歪着头说道。
“不是让你叫我哥哥吗？给，你的压岁钱。”
陈桥从口袋里拿出早有准备的红包，今年因为行情不好扁了些。
“嘿嘿，谢谢哥哥。”
陈欣雨露出甜甜的傻笑，让人看着很享受，人活着努力工作就是为了看到这个啊。
陈桥下意识伸手想摸摸她的头却意识到她早就不是那个吸鼻涕、玩泥巴的小丫头了，又缩回了手，却没想到她主动凑过头，蹭着他的粗糙手掌。
“哥哥？”
要说陈桥有什么愿望，就是想要有个妹妹吧，不过这个是此生无望了，女儿倒是有那么一点点希望，但也趋近于零。
“新衣服买了没？怎么还穿着旧衣服，这不是我去年给你买的那件吗？”陈桥翻着陈欣雨的衣领问道。
“又没坏，一年也穿不了几回，就回家过年的时候穿穿，再买太浪费。”
“哥哥你这一身都穿了两三年了吧？该买新衣服的人是你，你看，这里都破洞漏绒了。”
陈欣雨指着陈桥的手臂说道，好像是刚才在学校里在什么地方被刮破了。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不用买新衣服。”
“我也不是小孩子啊。”
“那我们一起当回小孩子，一起去买新衣服，今天也晚了，明天和姐姐一起去市场里逛逛，说不定能便宜点。”
这是小时候过年买新衣服的策略，等大年初一降价后去买，不过这些年生活好了点，网购又方便，倒很少这么折腾。
“走吧，上车。”
“待会要叫姑姑姐姐吧？”陈欣雨乖乖地系上安全带问道。
“要是叫错了我也救不了你。”
女人对这种称呼更敏感，尤其是上了年纪的。
陈桥的直播一直没关，自从陈欣雨出场之后，直播间弹幕更刷爆了。
“还有妹妹？什么人生赢家。”
“连女儿都这么大了，真是出生。”
“兄弟们要开车先下播了，待会再播……”
即便陈桥下班了，一堆人还在直播间里黑屏聊天，或是羡慕嫉妒恨的谩骂，或是等开播。
通往县城的国道破破烂烂的，到处都是坑坑洼洼，非常难开，这条路上最不缺的就是超载的货车，但今晚毕竟是大过年的，路上没啥车。
车里播放着医生的十年，如今上了年纪再听这歌真是感慨万千。
陈桥的耳朵里忽然传来奇怪的声响，关掉了歌声后变得更清晰了。
“欣雨，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就是火车那种哐当哐当的声音。”
“没有啊，我们县城不是还没通火车吗？正在规划，也不知道我大学毕业之前能不能修好，到时候出行就方便多了。”
“难道是我睡眠不足产生幻觉了？”
陈桥捏了捏眉心，重新播放起音乐，一柱强烈的光线打在车身上，亮得陈桥睁不开眼。
“呀啊！哥哥！这是什么？”
陈欣雨也被吓了一跳，抱紧陈桥。
一辆仿佛穿越时空一般的蒸汽火车从天上驶来，车头冒着隆隆蒸汽，瞬间黑夜如昼，道路两旁的树木都清晰可见，齿轮声响宛如雷动。
“我也不知道。”
陈桥猛打方向盘转过一百八十度，踩满了油门向前冲去，但破路加上破车，完全甩不开这辆天降列车。
陈桥能明显地感觉到车后头传来的冲击，仿佛能吞噬一切的光亮包裹住了他们。
这一辈子居然就这么荒唐又稀里糊涂地结束了？
陈桥双手松开了方向盘，和陈欣雨紧紧地抱在了一起，至少要保护好这个孩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