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有些酷热。
赫尔穿着一件薄衣躺在屋后的干草堆中。
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能从烦躁的身心解脱出来。
赫尔翻了个身,耳边传来衣物与干草摩擦的声音。他深吸了一口气。
干草堆里有阳光的味道。
这种味道驱散了些许他心里的阴霾。
从今天开始,他就要学会一个人生活了。
他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该去往何处。
一旦从干草堆里起身,他就会回想起自己家里那股挥之不去的味道,像是他不经意间经过河畔的桥洞时里面所散发出的浓厚的水藻腥臭味。
在燥热的天气下更是加重了这股气味。
当赫尔还在家里的时候,他躺在床上像一只被晒干到濒死的野狗吐着舌头。
他的养母总是大声尖叫着把他赶出门去。
仿佛他待在这个家里就像是个什么肮脏的东西。
这一点,在他的妹妹,也是养母的亲女儿出生以后变得犹为强烈。
每当他被赶出家门,他就会找附近的伙伴一起去对大人们进行恶作剧。
在商店街让趾高气昂的阔老爷当众出丑,趁商贩不注意偷拿商品。
尽是些微不足道的事,但有时也会帮出没在街巷胡同里的人做事情。一般是打听情报,给人带路,也有接到过不讲道理的命令,让他们揍人,或是把人打晕偷偷装进袋子里带走。
赫尔在这群人里并不是最强壮的,但他一定是最懂得保护自己的那个人。要保护自己并不是指不去出力,而是花八分的力气,做十二分的样子,却留两分的力。
靠着自己的小聪明,赫尔很快在附近的伙伴间站稳了脚跟。当然,他惹祸的传闻也是经常传到他养母的耳中。
直到今天。
养母彻底抛弃了他。
因为养母在做生意的时候被他打扰。
她的生意对象大惊失色,然后恼羞成怒,摔门而去。
这并不是第一次了。赫尔心想。
他以为会像往常那样。只是让养母多骂他几句。
但这一次养母发了疯似的摔东西,又大声尖叫着把婴儿床上的妹妹吓得哇哇大哭。
赫尔一时慌了手脚,只好把妹妹抱起来哄。
房门突然被撞开,赫尔看到养母脸上被愤怒扭曲的五官,透露出一丝决然。
养母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他面前将他怀里的妹妹一把抱过,压抑着怒火喊道。
“给我离开!”
赫尔看着她怀里大哭的妹妹,僵硬在原地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离开这个家!”
赫尔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出的房门,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关上门。他心里幻想着这或许是养母严厉的玩笑,目的是为了让他能听话一些,不给她惹麻烦。
但直到他离开前,那扇门也没有再打开。
他就像一只被主人抛弃的狗,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一些人出于好心跟他打招呼,他也没有回应。
走着走着,走到了河畔,恍惚间他已坐在岸边看着河水当中自己的倒影。
深红色的头发乱糟糟得耷拉在头上,一对碧绿的眼睛无神地张望着,眼窝深陷。
因为养母睡得很晚,妹妹又时不时半夜醒来大吵大闹,为了照顾妹妹他好几晚都没有睡好。
眼皮渐渐变得沉重……好想就这么睡过去。
从河面飘起一股腥臭味钻入他的鼻中,那是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将废弃物排放到河里产生的气味。
拜这股臭味所刺激,赫尔想起自己还在河边。
他使劲站起身子,却好似被抽去骨头一般,全身无力。压在腿上的手臂不觉间感觉到一股湿意,赫尔一阵茫然。
因为蹲坐着的关系,他的双手下意识抱紧自己的身体。
然而等了许久,天空也没有下雨。
赫尔回过神来,才发现这股湿意来自他自己。
不知从何时起,他的脸上已挂满无声的泪水。
意识到这一点,赫尔放松了自己的身体,张开双手向后倒去。
任凭自己的身体躺在潮湿肮脏的河边。
赫尔直盯着天空,紧闭嘴唇直到泪水流干,他才闭上了眼睛。
各种想法钻入脑中。
自己的将来。养母的将来。妹妹的将来。
许久后,他终于下定了决心。
他要想办法赚钱。
虽然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赚钱。如今的办法,是找到那些出没在小巷里的混子们,从他们口中打听赚钱的方法。
他也想过找一间店铺打工。但先不说专业水平,即便是年龄也达不到人家招聘的要求。更别说他这仅到成年人腰部左右的身高,和那细胳膊细腿。
但无论如何,两种办法他都会试一试。
定了定心神,赫尔准备起身离开河边。忽然间他感觉到有什么遮住了照在他脸上的阳光。
赫尔呼吸一滞。
躺在地上的头向后仰看去,几个走卒打扮的年轻人朝他围了过来。
为首的人眼睛狠狠瞪着他。
赫尔不记得自己有见过对方,但对方好像认识他。
因为感到一阵头疼,他伸手捂住自己的额头。
与对方之间突然就爆发了冲突。
赫尔只记得自己身上不知道中了多少拳,硬是拼着受伤把对方几个人扔到了河里。
也许他自己也想打这一架,为了把心里的郁气扫空。
尽管到最后他也不知道这些人为什么要来找他的麻烦。
他也不在意。
他拖着受伤的身体回到街上,钻进胡同里,从胡同间穿过,为了不让太多人知道他又惹出了祸,给家里人添麻烦。
有认识的伙伴看到他的样子,关心得上前询问。赫尔摇了摇头,不发一言。
他现在只想好好休息一会。
双腿渐渐变得沉重,赫尔回到了家门口。他站在门口一阵发愣,最终摇了摇头。
自己已经不能再进这个家了。
他转过身朝着屋后走去。
屋后面有一座草棚,里面存放着一些堆得很高的干草垛,棚子旁停放着马车。这是房子主人给羊群准备的过冬的饲料。
以往他不想待在家里的时候,他就常常躲到这里。
赫尔扑倒在干草堆上。
也许这是最后一次了,躺在这堆干草垛上。
他抱起一簇干草,就像在拥抱那未曾离去的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