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日里死气沉沉的平民窟外响起一阵如同惊涛拍岸般的马蹄声,让本就不堪一用的木桥入口变得岌岌可危,受潮的木板更是发出让人牙齿发酸的吱呀声。
街上的行人全都惶恐地往道路两侧避开,生怕一不小心被卷入马蹄之下成为亡魂。
赫尔站在街边小胡同的阴影里,当马蹄声从远处传来,他下意识闪身躲进堆得有一人多高的空木箱后方,手里紧紧攥着一个钱袋子。
这是他从被保护者手里收来的礼金。通俗来说,就是保护费。为了收取这笔钱,他把对方教训了一顿。当然不是通过暴力手段,而是以对方的家人安危来威胁。
在这年头,仅仅使用暴力并不能使人低头。如果碰到难缠的客户,反而还会被对方嘲笑,这工作也就无法完成了。
接下来他需要把这笔钱拿去交给组长,作为他第一次的工作成果。
赫尔躲进空木箱后方的同时,内心也产生了疑惑。
从他记事开始,贫民窟里从没有过这么大的阵仗,马蹄声连绵不绝,足足有数分钟。
从蹄声当中还可以听到些许金器碰撞发出的声音。这么大规模的骑兵部队,只能想到一种可能,那就是守城骑士团。
关于这只部队,赫尔也有所耳闻,据说是诞生于这个国家建立的初期,为了抵御异族的入侵。
但守城骑士团不应该出现在这里。怎么想都很不合理,赫尔心中隐隐有股不妙的预感。
关于士兵到来的消息逐渐在平民窟的街道里四处传开。然而到来的士兵并不是守城骑士团的人,而是从主城远道而来的宪兵队。
这只宪兵队已经途经了数个城市,他们来此的目的只有一个。
强制性征兵。
赫尔也曾听街上的大人们谈起过战争的事。因为这个国家处于紧靠大陆中央的国家边上的一侧角落,因此对于大陆中央的国家天然形成了一道屏障。
简单来说,他们的国家算是那个国家的一个附属国,靠着周边的防守关系保持了治权的相对独立。然而这些年听说对方想要把这个国家也纳入版图。
只是还没等到对方出手,异族的战争号角反而最先开始吹响。作为双方对垒夹缝当中的这个国家,最先遭了罪。
起初只是一点小摩擦,后来演变成席卷整片大陆的战火。被这战火波及而灭亡的一些小国家数不胜数。
也不知该说是幸运还是不幸,战争开始的初期,因为战场离得比较远,赫尔他们并没有感受到战争对于生活的影响。
直到平民窟里开始涌入一群难民。这些人从远处被战火摧残的村镇移民过来,因为城市里无法完全接收这些难民,只好把他们中的大部分人并入平民窟。
然而物资的总量还是那样,多出的这些人并不能被很好地消化成为劳动力,大家只好都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赫尔不知道自己的生母是谁,他只知道从他记事开始,他就待在这平民窟当中了。
对于他自身的来历,街上的大人们有些猜测。早期的平民窟就是给来自城市以外的人设立的,涌入了一波又一波的外人,最后变成现在这幅模样。
可以说,平民窟的人们构成就是大陆历史的缩影。他们来自于一个个不同的国家。
赫尔的生母或许就是在移民过程当中将他给丢弃。然后他被当时还年轻的养母带回了家,悉心照养。
他的养母年轻时是周边有名的美人。她靠着小时候给有钱人家当女佣赚的钱自己开了一家绸坊。
最初的时候生意非常红火。然而天意弄人,因为战争的影响,养母的丝绸生意一天不如一天。她开的绸坊在短短两年当中就倒闭了,她也因此欠下一屁股债。
然而养母不愿服输,选择离开家乡来到外地踏入风月场所,在短时间内给自己积累翻盘的资本。
起初她憋着一股劲,也在平时做着一份正常的工作。可是在不断逼紧追债的讨债人和处于皮肉生意的生活消磨了她的意志。恰好在那时有个客人花言巧语地哄骗她做了承诺。
于是养母沦陷了,沉溺在他人为她编织的美梦中。
随之而来的是更大的打击。养母拖着三个月的身孕,那个男人不知所踪。
直到养母的肚子大到不能再工作为止,她都只能顶着身孕去接客。这种地狱般的生活也让她的精神被折磨得逐渐失常。
赫尔不恨自己的养母抛弃了他。因为他明白在这平民窟当中,这种事也许只是常态。
生活的重压会平等地给予每一个人。
有些人被压垮了,睡在街边,住在桥洞底下,赫尔只是不希望自己也被迫成为那类人。
他想要带着尊严活下去。
宪兵来到平民窟的消息不断发酵,有得到风声的人连夜外逃,第二天却被挂在广场的吊架上,被以通敌的名义判处死刑。
赫尔所在的组织听说这件事之后,把人聚集在一起进行讨论。最终得出结论,恐怕超过半数的人会被强制征召。
而他们这批被征召的士兵只是消耗品,是上不了战场的炮灰。因为没有那么多时间来对他们进行训练,战场上的形式一定不容乐观,所以宪兵才会在这时候进行大量征兵。
任谁都看得出,这个国家的气数已尽。他们这群来自于五湖四海的外人,犯不着为了一个要死的国家拼命,这就是有人出逃的缘由。
只是宪兵现在铁了心要他们低下头乖乖听话。一开始还只是杀鸡儆猴,后面便不会再装样子。
更逞论这群宪兵指不定是哪个高官的私兵,为了保住他的官职要他们这些人去送死。
唯一的办法是袭击宪兵队,抢了他们的装备,把他们赶出城去。但是很大概率守城骑士团的人也跟宪兵勾结在了一起。
赫尔看着众人的讨论,心里突然生出一种很荒谬的感觉。就好像他们对于家更看重,而国家的存亡对他们来说无足轻重。
但是既然大家都这么觉得,那他们一定也是为了保住现在的生活而奋斗。
“今晚我们去打倒宪兵!”
坐在高座上的首领端着一碗酒对着众人大声说道。
站在他们这个小组组长身后的赫尔,看着首领的身影,若有所思。
因为他完成任务正式加入了组织的关系,组长很看好他破例带他参加了会议。在场的人个个五大三粗,更显得他的身影单薄。
在旁的侍者给他递来一碗酒,赫尔伸手接过,看着众人仰头喝酒的样子,他也有样学样,伸长脖子把酒一饮而尽。
在烈酒呛喉的滋味中,赫尔仿佛看见了组织带领着他们把宪兵踩在脚下,赶出城去的景象。
一时间竟是有些醉了,意气风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