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不用跟着我的。”
薇薇安回过身,驱赶那些从姨母那过来的女佣。
明明没有需要贴身佣人的需要,却被强行塞了几个人来监视自己,她觉得很烦躁。
走在最前面的一个,尖嘴猴腮的女佣,十分恭敬地鞠了一躬,然后回应道:
“可是萨拉大人让我们照顾您,所以还请让我们跟着。”
看起来她就应该是姨母萨拉的亲信。
而且从这句话当中,薇薇安嗅闻到令人担忧的信息。
这些萨拉派系的人,正在试图掌控这个家所有的一切。
这些人正在逐渐取代原本瓦伦汀家的佣人,至少她和亚辛一起选拔的那些佣人们,正在逐渐离开家里。
单单是今早,就有三个女佣来提交辞呈了。
虽然她们都不识字,但是委托了女管家写了辞职信,说是觉得这样能够表达自己的决心,而在辞呈中出现最多的,无非就是关于亚辛的事情。
而面前的这些女佣,甚至就连现在,都在反抗身为主人的自己的命令。
就连她本人都要受到这种对待,亚辛往日在家中的待遇也可见一斑。
薇薇安行至中庭,在花瓣散落的走廊上顿足,不再理会身后那些无法驱赶的苍蝇。
她看着两侧院子里轻轻摇曳的花丛,轻耸鼻尖,循着香气散发出来的方向望去,却没能够捕捉到那个时常出没在花园里的身影。
自从她总是以工作为由逃避家里这种令人窒息的氛围之后,亚辛就时常去花园,他修剪枝丫,浇花种草,做着本身就是男性该做的事。
但是可惜的是,这一次她没能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她索性停下了脚步,背靠着中庭围栏的一根柱子,看着这小小的一处院墙。
其实她早上九点左右就醒来了,带着宿醉的头疼以及疲累到酸痛的身体,一遍遍虚弱地呼喊着亚辛的名字,最后等来的却是女管家。
女管家简单递上了醒酒的汤水,然后简短地陈述了关于亚辛已经离开的事实,并且嘱咐薇薇安再多休息一段时间,并且向萨拉隐瞒了醒来的时间。
所以才会有萨拉误以为薇薇安是下午醒来的事情。
但是关于亚辛离开前后的事情,她的记忆有些模糊,只知道姨母和她的女儿,一边向自己敬酒,一边哭诉着亚辛的艰苦。
是的,唯独这一件事她是清楚的。
她们哭诉着亚辛在家里是怎样的地位,为他辩解,帮他说好话。
但是她们的落脚点并非是要求时常不在家的薇薇安多多体谅丈夫,而是希望放他一条生路。
她们说自己曾听闻亚辛在房间哭诉,说他“已经很努力了,却总是觉得心累,或许只有离开瓦伦汀家,才算是真正的解脱”。
她不知道真相到底如何。
但是当她们说起自己从来没有听说过的事情的时候,薇薇安混乱了。
她甚至产生了一种:“你们不该说他坏话才对吗?”的错觉。
她知道自己对亚辛已经不够疼爱,其中既有来自卡洛琳女爵的期待让她越发紧张的原因,也有因为她和亚辛的分歧越来越多的可能。
而最让薇薇安难以置信的是,自己回家来之后,一贯是第一个迎接的亚辛,这一次居然没来——
这自然也成了姨母的佐证,她说“要是他真的在乎你,怎么到现在都不来?我可是听下人说,他已经在收拾行李了!”
这让薇薇安不由得联想到两人日渐增多的矛盾。
毕竟一周前,她才和亚辛吵过架。
或者说,这一年来吵架的次数是越来越多了。
特别是自从萨拉·瓦伦汀来了之后。
她没有想要归罪于这位自从九岁开始就一直将自己当作亲生女儿抚养的姨母的意思,只是单纯陈述一个事实。
瓦伦汀家族在洛斯里曾经是终身子爵,也就是祖上有一脉曾经因为建立过功绩,而成了终身子爵,无法世袭。
而萨拉·瓦伦汀则是有幸体验过贵族生活的一员,彼时的她不过是一个小女孩,自然不懂得珍惜,而等到这位子爵离世之后,她才觉得惋惜。
而现在,薇薇安·瓦伦汀,靠着曾经帮助过卡洛琳女爵的功劳,以及近年来暴发户的身份,正在逐渐靠近贵族圈,是说不定可以通过入赘的方式成为蓝血贵族的平民。
都说贵族流着蓝色的血,可是薇薇安可没见过流着蓝血的贵族啊……
说不定,如果自己没有这么努力,只是个普通人的话,会不会就能和亚辛安安稳稳一辈子生活下去了呢?
她不由得思考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而最后,姨母准备了一份由她撰写的信,让分不清现实和梦境的薇薇安署名盖章,当然她是照做的了,在神志不清的情况下。
一边是如同生母一般的姨母,一边是感情逐渐淡漠的丈夫,她很为难,或许需要一些什么契机。
“喂,给我拿瓶酒来。”
薇薇安尝试着呼唤那边那些佣人,却发现她们的反应迟钝,理解了含义之后才匆匆忙忙地离开。
薇薇安再一次看向了修剪过的树丛。
卡洛琳女爵有计划在今年带着薇薇安去参加王都的商会,说是希望将自己领地内享有盛誉的手艺人和服饰都带到王座前。
所以薇薇安这一整年都忙得没怎么休息,只是为了能够做出一些、哪怕一件不辱使命的作品来。
而对卡洛琳女爵知遇之恩的这份恩情,她设想了许多回报的方式,从华美的服饰到从东边传过来的胭脂水粉,却总是要被亚辛否定。
所以才吵架了。
亚辛对于来路不明的胭脂表示质疑,事实上海尔霍顿内也有不少艳丽的化妆品,但是还未曾见过从丝路另一端传来的华美胭脂。
这东西新奇,同时又令人怀疑。
而卡洛琳女爵看重的就是薇薇安那种大胆独特的风格,若是连她也选择华美的服饰的话,卡洛琳一定会失望的吧。
出于这两种理由,言辞犀利亚辛,驳回了薇薇安的想法,却让薇薇安以一句“你在家里这么轻松,到底明白我什么”给驳斥了。
而说出这种话的薇薇安变得更加厌恶自己,遂干脆躲在了工坊和店铺,不怎么回家了。
她不愿回到这个处处被人监视,天天要被姨母差遣,最后甚至和丈夫交恶的家里。
其实最后一个问题很好解决,其他两个麻烦也能处理,但是她既不愿意和如同亲生父母一般的姨母交恶,又不清楚如何处理和亚辛的关系。
所以最后只能沉默着面对。
“薇薇安小姐……”
半晌,耳畔幽幽地传来女佣的声音,她端来了最昂贵的酒——是卡洛琳女爵于去年年末女神诞生祭送来的,亚辛说过这瓶酒绝对不能开。
但是却只剩下一半了,不用问也知道,是姨母喝了。
而见到女佣往餐车上的高脚杯倒酒的一幕,薇薇安忽然没来由地觉得悲伤。
亚辛说过,这酒真正的价值在于卡洛琳的器重,所以不能开,而且万一得罪了谁,可能作为赔礼来换取自身的安全。
因为这上面有卡洛琳·阿布杜卡德尔的家印。
现在却是滑天下之大稽了。
不过开都开了,薇薇安倒也不会要求女佣倒回去,至少倒出来的这些,就由她好好享用吧——
她拙劣地模仿着姨母所说的上流手法,轻轻摇晃,心觉这是无谓之举,遂一口抿下:
“啊……难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