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辛结束了这奇妙的邂逅之后，便朝着来时的路走去，正巧是和那位“蕾艾”小姐相反的路。
就算是亚辛也知道那边是属于客人们的房间，遂不敢再往前。
而当他走上回房的道路，从一楼迈向二楼的楼梯出去，便迎面撞上了两个人。
一位是金发碧眼的魁梧骑士，一位是有着令亚辛怀念的，矢车菊般湛蓝色瞳孔的女性。
“遵照契约的内容，你可以和亚辛见面，请把握好尺度，就这样。”
语罢，喀戎朝着亚辛微微点头，挂着略带歉意的苦笑从两人的身侧离开，朝着楼梯走去。
亚辛望着那张再熟悉不过的面孔，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是好。
契约？
什么契约？
和现在有关吗？
他的思绪杂乱如麻，但却还是被她那早已暗淡和沙哑的嗓音牵动了：
“能……能聊一聊吗？”
薇薇安·瓦伦汀，借着来自走廊窗户外的皎洁月光，轻轻站立在走廊一侧，亚辛望着她那柔和淡雅的矢车菊般的长发散发着幽幽的光。
有点绿。
她目送着喀戎的背影离开，却更像是渴求对方留在这个尴尬的场景当中一般，时不时朝着楼梯口看去。
而当确认了喀戎消失之后，她又赶忙望向了亚辛。
比起冷静沉着的亚辛，负罪感让这位明明有着俏丽面容的女子变得错愕和不安，充斥着言语说不尽的愧疚。
她望了望亚辛，然后又快速远离，缠绕着黑色丝带的白色手套轻轻地拂过披散在胸侧的长发，又用食指缠绕，最后忽地松开了。
她用这只手去抓另外一只手的手肘，拇指在大臂的肌肉上轻轻扣挠，最后又忽然将双手置于小腹之前，两根大拇指来回用力按压着。
“当然，薇薇安小姐。”
亚辛发现她是在等自己的回答，所以理所当然地点点头，却不料对方紧咬着下半嘴唇，发白的嘴唇这才终于有了血色。
“呃……”
薇薇安瞪大了双眼盯着亚辛，发现他远远要比自己冷静的多。
反倒是她现在像个男的似的软弱。
亚辛没有将她领进房间的想法，遂朝着走廊靠窗的一侧走，站在幽幽的蓝色月光照射得到的地方，等待着薇薇安的发问。
薇薇安见状，也缓慢地挪动着步子靠近，最后两人各自站在一扇窗户面前，中间是房子的梁柱，从窗外照射进来的月光被遮挡，投影在走廊上变成一道融入阴影的隔阂。
“你故意喊‘小姐’，是为了讽刺我吗……”
薇薇安捏着窗户边框，阴郁的表情被灰蒙蒙的窗户所遮盖，显得有些朦胧。
她分明不想说这种煞风景的话的，却没能委婉地表达出自己对亚辛刻意疏远自己的不甘。
“我们现在没有关系了薇薇安小姐，而且我也不想和瓦伦汀家族有所牵连，请不要强人所难。”
亚辛的礼节，很大一部分都是来自于薇薇安，幼时在孤儿院的教导，来到阿布杜卡德尔侯的扫盲班，可以说基本上都是因为薇薇安。
所以薇薇安听见亚辛的措辞，心如刀绞。
她知道自己错了，都是因为自己太软弱，所以才会闹到今天这个地步.
因为她很害怕，那个姨母像是鬼魂一般跟着自己，明明从洛斯里逃来了阿布杜卡德尔，却又被跟上了。
她不敢再一次丢下在这里的一切重新开始，因为她和亚辛都已经过了那个可以自由拼搏的年纪——
再者，她好不容易得到了现在的一切，受人器重、敬仰、甚至拥有属于自己的话语权。
若是离开了这里，又要在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从头开始，受人打压，被人欺侮，忍受一辈子的流言蜚语。
她没有时间和精力相信这个世界上还会有和卡洛琳·阿布杜卡德尔侯爵一样独具慧眼的人了。
所以她不敢带着亚辛离开。
“我知道都是因为我的错，但是你能不能稍微放下一下之前的那些成见？我是真的很希望你能回来的！我不能没有……”
薇薇安提高了音量，同时望向了亚辛。
淡淡的月光落在他的脸颊，小巧而精致的鼻梁骨，额头上的纱布以及那微微上扬的嘴角。
她错认为这一抹微笑是因为亚辛愿意回来，遂朝着分隔二人的阴影中踏出一步，却迎来了亚辛那冷漠的阻隔：
“我不会回去的。”
“是因为女爵大人给了你足够好的待遇对吗？没事的！这一次我会真的把你当作我的丈夫看待的！相信我！我会——”
“那就是说您此前从未将我当作您的丈夫咯？”
“欸……”
薇薇安一边紧抓着自己的领口，一边声嘶力竭地试图劝说亚辛回去，却不料出言不慎，反倒迎来了亚辛一个落寞的苦笑。
他皱着眉头，脸上堆砌着五味杂陈的笑容。
“薇薇安……这应该是我最后一次喊你的名字了，薇薇安，儿时的你是那样的坚强和自信，作为同样失去父母的可怜人，你的那份勇敢一直鼓舞着我——”
亚辛的声音依旧很平静，柔和得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
“但是现在的你变了，既然你没办法再一次像以前那样振作起来，那么我就会代替你坚强的活下去，这无关卡洛琳女爵的善意，而是单纯的亚辛·萨斯的意志。”
曾在孤儿院的时候，亚辛也会热切地呼喊萨斯修女为母亲，时而是妈妈，时而是母亲，那位仁慈的修女带给自己善良温柔和体贴的美德，而他又在薇薇安的身上学到了何为坚强。
只是这份觉醒来得太晚，若非在修道院受到主教和女爵的点拨，兴许还要来得再晚一些。
亚辛闭上双眼，静静地聆听周遭的细微动响，微风卷起了落叶的声音，窗外蝉鸣的动响，以及来自自己的平和的心跳声。
“薇薇安小姐，夜深了，请回吧，您的胃一直不好，请不要忘了两餐准时，身为一介管家，我所能说也就只有这些了，请早点休息——”
亚辛微微鞠躬，然后朝着身后的房门走去，推开一小道缝隙之后便钻了进去。
他留意到了薇薇安脸颊上的泪痕，但已经不再是能够拿出手帕为她擦拭的身份，遂只好闭上眼，将她那被笼罩在阴影当中的躯壳关在门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