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得软弱也没什么不好……”
“蕾艾”，不、这里应该大方地称呼这个女人为艾蕾。
名为艾蕾的少女，身为圣女的艾蕾，对于亚辛变得软弱一事颇为同情。
毕竟她也是变得软弱的一员。
彼时在街头拾柴、和流氓以及孤儿扭打，最后狠狠地踹了一脚那个老处女的膝盖。
被艾里妮从奥尔加谬海的另一端带到了王都，自成为圣女以来，岁月和戒律将她的血性和棱角抹除，然后变成了这样的模样。
变得软弱似乎是从孩童走向成人的必经之路，在很多情况下，人们兴许都注意不到吧。
“此话怎讲？”
亚辛背靠着墙壁，后脑勺磕在墙上，他保持着这个动作看向左侧的修女，窥见她稍显落寞的神色。
她抬起头，两腿伸直放松下来，白皙的大腿肌肤就那么在高叉的裙摆下展露，甚至隐隐可见一根用于捆缚什么东西的系带。
“你看啊……我基本上就是这种性格不是吗？”
“哪种？”
“就这种——”
亚辛对于“蕾艾”小姐指着自己那张有点儿凶恶的脸颊，并且说着什么“这种性格”的行为无法理解。
至少他觉得“蕾艾”小姐十分亲近，至少，算上这次不过三次见面的亚辛，觉得和她相处十分轻松自然。
不像在瓦伦汀的局促和小心，不像在卡洛琳身边的那份谨慎和忍耐，更像是和孤儿院的朋友一样轻松。
“可能我在你的面前是大大咧咧，有点凶狠的样子，但是吧……我在主教、修女们，甚至别的人面前就要服服帖帖……”
“蕾艾”完全就是在说自己身为圣女艾蕾时候的情形。
因为说实话，她必须伪装起自己，才能够将那个爱说脏话，爱打架，还总是很粗暴的自己给藏起来，成为一名符合女神教的教义的，合格的圣女。
当然，身为一名合格的圣女就不应该在这里偷懒才对，但是没有这份偷懒的行为，她说什么也没办法认真且勇敢地坚持自己的伪装。
“我稍微听过你的事情——当然也是艾蕾说的，她很关心你，因为你很礼貌，也很特殊……”
“蕾艾”说完这话的时候，特地留了一个心眼看一下亚辛，发现他微微红着脸，有些不好意思。
他果然对身为圣女的自己抱有着相当的憧憬之情啊。
稍作停顿之后，她抢在亚辛看过来之前转移了视线，望向逐渐暗淡下来的夜空，以及开始充斥在夜幕上的星点。
“你经历过的事情实在是有点复杂，但你却没有对哪怕一件不公的事情生气，我很佩服……”
“蕾艾”很小心，并没有直言这是因为一个男人能做的事情不多，因为她知道，哪怕是自己也没办法做到些什么。
亚辛遭遇过的事情，如果换作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女性，是断不可能忍气吞声的，但是即便是顶天立地的女性，能做到的无非是玉石俱焚——
甚至有可能白白搭上性命。
闻言，亚辛呆呆地望着“蕾艾”，就像是她在说一些晦涩难懂的算术一般。
贵族们掌握了所有的话语权和昂贵的物资，身为平民能活下去就很了不起了，哪有什么资格怨天尤人，处处高扬“我不服”或者是“很不爽”之类的旗帜呢？
稍微说错一句话就要被套上大不敬的罪名，然后受罚或者处死，哪怕只是碰到了贵族大人的衣服就要挨打——
那个叫做萨拉·瓦伦汀的女人，不就只是因为碰了自己一下，然后在宴会厅的宾客面前被掌嘴、杖殴了吗？
这种接触，在乡下是再小不过的事情，最严重无非就是当街扭打，最后互相倒下罢了。
在这些大人物的面前，为了生活低头的情况可太多，所以变得软弱也是不得已的。
阶级这个东西，在平民和贵族之间架起了桥梁，而这座桥梁又仅仅只允许贵族和极少数的平民走过。
她虽然对亚辛和卡洛琳之间的那些萎靡之事感到好奇，但也只是因为枯燥乏味的修道院生活无法带来乐趣。
说句实话，她很同情亚辛，甚至有些怜悯。
虽然女人向来就是要比男人厉害的，但是身为女人，又鲜少会去感受男人的苦衷。
就更别说奢望一个贵族去理解，并且完全尊重亚辛这样的平民了。
虽然看起来，卡洛琳给予了亚辛从未有过的地位和身份，对他关心照顾，甚至出行配备马车和骑士。
但是说到底，这也无非是在保护她的财产。
卡洛琳虽然是个新派贵族，但却有着旧贵族那种将天下宝藏视若己出的风度和气概。
土地是贵族们身份的象征，旧贵族们以土地的大小、骑士的多寡来衡量彼此的权威和地位，他们将土地以及土地上的一切视若珍宝，不容侵犯。
可是旧贵族在更迭中变得稀少，新贵族更加崇尚土地之外的宝藏：名誉、美丽以及财富。
骑士无非是护卫的工具，男人是装点美丽的饰品，土地是平民劳作用以缴税的工具——
他们并不在乎人才的多寡，只在乎这些人可以为自己带来什么，他们不关心农事、土地和畜牧，只在乎交易额上的数字以及岁费的多寡。
因而，坊间也自然有过“平民不过是一堆数字”的论调。
而在卡洛林的眼中，地上最美的鬣狗骑士喀戎、巧匠薇薇安以及眼前的亚辛，都是她的所有物，是宝藏。
甚至还听说过她和邻国的最强骑士心心相惜的传闻——当然最后她将其斩落马下，奉还了首级。
所以她身上有着旧贵族，也是前代阿布杜卡德尔爵士的良好品格，所以才会对身为“财产”之一的亚辛过分保护吧。
否则的话，她也不会在战后以她为中心开放市场，甚至在主教面前力保应该受到株连的薇薇安·瓦伦汀了。
但她的珍视并非是因为对方是和自己一样的人，而是财产——这点从她对亚辛的玩弄便可见一斑。
当然这点无可厚非，因为这就是贵族。
所以，等到哪一天贵族们真正意识到“平等”二字的时候，卡洛琳·阿布杜卡德尔侯爵，才有可能真正尊重亚辛，不强迫他变得软弱吧。
只是，“蕾艾”忽然语调一抬，话锋一转，又露出了洁白的牙齿：
“不过在这里就是你我的避风港，躲起来休息一会儿，才有力气去面对不是吗？所以——”
她伸出手，毫不避讳地拍打着亚辛的后背，力度不大，像是在劝诫和邀请。
“作为同样都很软弱的同伴，有空就来一起玩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