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回去的时候小心点哦?虽然我也很想送送你就是了——”
“蕾艾”小姐站在仓库的隐蔽处,只露出来半个身子,在昏暗的夜色之下,亚辛看不清楚她的表情,只能笑着点点头。
和“蕾艾”的相处时间很短,但是很开心,至少在亚辛看来是这样的。
毕竟和她在一起,就像是和曾经的薇薇安在孤儿院一样,不必过分思考言行举止,也不必计算两人之间的距离。
“您也是,请千万注意身体。”
亚辛一边走,一边朝着她挥挥手,他说不出来什么关心的话,只好祝贺对方身体健康了。
而等到亚辛登上马车,从修道院离开的时候,他才从骑士的口中得知现在的时间——八点,是亚辛不曾在外逗留过的时间。
随行的两位骑士一位驾驶着马车,一位骑着高大的马匹跟随,慢慢悠悠地朝着山丘上的碉堡走。
路上,那位骑马的女骑士时不时朝着坐在马车当中的亚辛询问修道院的情况,似乎是遵照了卡洛琳女爵的吩咐,担心他受到不好的对待。
不得已,亚辛只能屡次解释,那里是神圣的修道院,不会有那种玷污戒律的事情。
而在路过居民区的时候,亚辛下意识地推开了窗户,望向了曾经和薇薇安在战乱过后居住的房子。
这件事情其实还闹过乌龙,因为卡洛琳是以伯爵身份来参战的,结果几个月后来接管领地的时候却成了侯爵。
以至于亚辛和薇薇安都不太敢和她相认。
而在那个方向上,则有许许多多的,灯火通明的小房子,可亚辛却已经辨不明自己曾经的住所了。
亚辛想起来自己曾经无数个夜晚等待着薇薇安回家,却总要等待到深夜的经历。
她会带来一些面包屑和残余的沙拉,然后被用作两人隔天的早餐。
当时的生活的确艰苦,但是却十分快乐。
但是现在刻印在回忆当中的薇薇安的笑脸,却早就被不愿言说的委屈给侵占。
自打萨拉来到这里之后,薇薇安就再没有笑过,她觉得自己是个逃避了家庭责任的,不合格的人,是对抚养了自己的姨母的背叛。
她已经反抗过了一次,却鬼使神差地被缠上了,自然就丧失了继续反抗的勇气。
从主干道走向一条小径,这便是富人们住居的区域,因为最靠近领主的碉堡,万一出了什么事情也好直接逃走。
所以薇薇安·瓦伦汀的新居也在这一边。
那座有着高高的院墙的宅邸,现在却只有二楼左侧边缘的一扇窗户尚且有着亮光。
为什么亚辛会一眼从那么多的房子当中窥见瓦伦汀家呢?
一是因为他很熟悉。
二是因为在众多灯火团簇着的富豪宅邸区域当中,就只有那一栋没有显眼的光亮,想不注意都难。
亚辛并不知道现在的薇薇安在干嘛,也不知道她是否会以泪洗面——
他总觉得薇薇安变得软弱了,甚至要远比“蕾艾”小姐所说不得已而为之的妥协还要软弱。
事实上,亚辛并非是一个温驯到唯唯诺诺的人。
小时候在孤儿院就经常和薇薇安一起胡闹、打架的他,不可能会是一个乖巧的孩子。
但是随着年龄稍大,跨过了八岁这一年纪之后,他就不得不开始学习料理、手工以及插花了。
这是男性的必修课,是涵养身心的手段之一。
所以亚辛开始被迫在循规蹈矩的课堂中研习,也渐渐的减少了和薇薇安玩闹的时间。
而那之后,薇薇安的父母遭到了无妄之灾,父母的离开给薇薇安造成了很多影响,又让萨拉·瓦伦汀介入了这个自由的孩子的生活。
她开始去上课了。
两个人见面的时间变得越来越少,这份从六岁开始的联系也慢慢的有些难以为继,但是彼此之间的感情却不见减弱。
而等到薇薇安十三岁的时候,她来带走亚辛了——
亚辛也跟着她走了。
事实上,这个年纪本身就是大部分女性开始寻找工作,去赚钱的时候了。
再往后几年可就要谈婚论嫁了,哪里来那么多宽裕的时间给孩子快活?
倒不如说到了二十来岁还是骑士学徒的贝儿才更显得异常。
至少,在亚辛看来,那是一种庸才的表现。
在这短短的六七十年的生命当中,人类所能做到的事情实在是太少了,又不像是树海的精灵和雪山脚下的矮人,哪里来的那么长的寿命啊?
思虑繁杂之间,耳畔忽然响起来一阵欢歌,似乎是吟游诗人们。
本身夜晚就是属于颂歌和乐曲的舞台,因而在大街上听见广场那边的唱和倒也算不上意外。
这个地方鲜少有这方安宁,至少过去的时候没有。
当然这份足以让边境的人们在夜间参加自发性的集会的安全感,全部都来自于那位名叫卡洛琳的侯爵。
只是,灿烂的繁星就在头顶,缓速前进的马车则是显得平稳,可是亚辛却没有半点欣赏的意思,即便夏夜阐明,鸟唱人哼,他也只是觉得枯燥。
他真的得到解脱了吗?
离开了瓦伦汀家,来到了卡洛琳侯爵的身边,他的身份发生了改变,那么他是否对此感到开心了呢?
亚辛说不准。
因为每天晚上入睡之前,他都会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当中。
最后残留下来的,无非就是一些无关紧要的自我厌恶。
诸如自己早就应该反抗萨拉,又或者是不应该对卡洛琳百依百顺。
但是前者是因为自己心中尚且存留着对薇薇安的情感,后者是因为卡洛琳是领主,只要她不开心,自己的命就没了。
耳畔的欢声笑语逐渐远离,乐声搭配着踢踏的舞步也变得逐渐模糊,这本就是圣女到来之后带来的庆典,平时只有节庆的时候才会有。
而当亚辛好不容易来到山丘上的堡垒的时候,才忽然发觉有些恍惚。
马车在护城河的另一端等待着吊桥缓慢地落下,而严肃威武的骑士们不敢有一点的疏忽,这里真的能被算作是“家”吗?
这座巨大的碉堡真的算得上是自己的归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