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易丝没有再去参加城西的葬礼，而是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水上的火焰仍在她的脑海里挥之不去。她没有去见查理先生最后一面，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屋内的陈设和她离开之前并没有什么变动，只有桌上的红茶不再冒着热气。经历之前的动荡，公爵府内的女仆也无暇关注这么多了。
露易丝自己拿起茶杯，走到了外面，就发现莎拉在在角落里偷偷看着自己。她向莎拉招了招手：“帮我把这个处理一下吧。”
莎拉小跑过来，从露易丝的手中接过茶杯，说：“好。”
之后露易丝便回到了自己的房间，看着窗外发呆。下午的城市是喧闹的，公爵府恰好能看见温特尔厄的主要街道。中心的建筑已经被灾烟摧残得只剩下断壁残垣，一些工人正在废墟之上重建。
这里看不到医院，但露易丝知道那里有许多伤员，造成这些伤害的很大一部分原因都是因为她。想到这，露易丝感觉有些站不稳了。脑子里面似乎有什么声音，在不断地放大。
“吱嘎——”房间的门被打开了。露易丝吓了一跳，她转身看向门外，是莎拉。
“啊，我吓到你了吗？对不起，小姐。”莎拉从门后探出的半个脑袋流露着担忧的神情，“我感觉你现在状态似乎不是很好。”
“没事的莎拉，我没事。”露易丝平复了一下心情，她不是很想将自己的情绪表露给其他人，虽然这是自己最亲密的女仆。她坐到梳妆台前，向莎拉招了招手：“帮我梳头吧，莎拉。”
“好啊，小姐。”莎拉这才将整个身子拉进房间，轻轻地关上了门。
她轻手轻脚地走到露易丝身后，拿起梳妆台上的银梳。阳光透过纱帘，在梳齿间流淌成细碎的光河。当她触碰到露易丝发丝的瞬间，指尖传来细微的颤抖——就像触碰一只受惊的雏鸟。
"小姐的头发……"莎拉突然顿住。
“很丑吧。”露易丝苦笑道，她尽量不去注意自己一夜之间长出的雪发。但不意味着她不在意它们。
“没有没有，小姐！这很好看。就像是……”莎拉顿时慌了神，手上的力道不禁加大，扯得露易丝小声痛呼了一声。莎拉说了声抱歉，急忙放轻了动作，“就像是，阳光下的丝绸。”
“其实，我也不是很讨厌这个了。”露易丝抚摸着额前的一撮雪发，“就当是，一种纪念吧。”
莎拉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便不在言语，而是专心地梳理着露易丝略显杂乱的头发。
少女们的影子被窗外的太阳拉长，经历了一晚上动荡的露易丝难得有了闲暇可以休息一下了。
“祝文医生说让小姐等会去他那里一趟。”莎拉突然开口道。她正在和缠在一起的头发缠斗，伴随着发丝的分离，她的眉头逐渐舒展开来。
“为什么，我觉得我已经没什么事了。”露易丝望向镜子里的自己。
“还是去一趟好，大家都挺担心你的。听说那半片天的蓝是小姐造成的。这样的异象，消耗肯定很大吧。小姐也不知不觉变得厉害了呢。”
“是有吧……”露易丝沉默了，因为她仍然记不清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只觉得愤怒席卷了全身，不熟悉的音节从口中吐出。她十分害怕那种感觉。她认为父亲或许知道些什么，但她一直没有时间和他单独谈话。
她希望像以前一样和莎拉开开心心地聊天，无忧无虑。但经历了昨晚的事情，她发现自己似乎不能再所谓的没心没肺了。查理先生的死，温特尔厄遭受的袭击，或多或少与她有关。
……
“嘿，露易丝小姐。您现在身体感觉怎么样了？”干练的单马尾配上干净的白大褂，祝文坐在独凳上靠着桌子向露易丝问道。
“我好多了，祝文医生。”露易丝回答道。
“我想也是，但该做的检查还是得做。”祝文站起身来，“请先躺在床上吧。”
露易丝按照祝文所说的躺在床上，她把双手环抱在腹前，盯着天花板。“祝文医生，伤者多吗？“
祝文娴熟地拿起一个晶体，其发出的光芒逐渐扫描着露易丝的躯干，“伤者倒是不多，毕竟受伤的基本都死了。只有一些被建筑倒塌砸伤的，没有被灾烟侵蚀的人活了下来。“
“这样的吗……“虽然早有想过，但在听到别人讲述的事实后，露易丝仍然感觉很难受。
“安心了，邪教徒早就觊觎温特尔厄了，这次不动手，也会在下次动手。“祝文拍了拍露易丝的头，拿出一条橡胶，绑在露易丝的小臂上，”好了，现在手握紧。“
露易丝照做，胳膊上的静脉在雪白的肌肤下十分明显。祝文拿出一个针管，直接扎入了血管里。在等待血液流出的过程中，祝文继续开口道：“你不要给自己上太大的压力。这样不利于恢复。“
“我知道，但我做不到……“
“那你知道吗？“祝文的声音变得柔和，”十五年前，当时我才二十岁。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母亲，她也是躺在病床上。“
露易丝猛地转头，针头在血管里微微偏移。祝文眼疾手快地按住她的手臂："别动。"他的指尖传来医生特有的凉意，却意外地令人安心。
"那时候温特尔厄爆发瘟疫，你母亲坚持要去贫民区。"祝文将采好的血样放在灯下观察，血液在灯光下闪烁着，"当时所有人都反对，包括你的父亲。"
“当时死了很多人，大家都很担心，但你的母亲说了一句话，‘梅西耶家族的责任不是在城堡里数金币。’你们肩负着温特尔厄的未来，但不代表你们的性命就如此金贵。”
祝文从一旁拿起一个水杯，递给露易丝，“先喝杯水吧。“
露易丝接过，喝了几口便继续看着祝文，等待着他的后文。
“你不会以为昨晚牺牲的士兵们都只是为了保护所谓的‘公爵千金’吧？他们保护的是城西面包店的老约翰，是往返于贫民窟的魔能工莉舒，是所有温特尔厄的市民。”祝文将露易丝扶起，用一只手将她的脑袋揽过来，头顶着她的头。
“他们的信念是守护温特尔厄，他们为温特尔厄而死。他们不是因为你才不得不死的，他们是为了坚持自己的信念而牺牲的。”
“那……那些平民呢？”露易丝的声音有些哽咽，显然，她有太多的情绪压抑在心里。
“我之前说了，邪教徒早就盯上了这里，不是昨天，就会是明天，就在不远的将来。他们已经准备了很久。”祝文拿来一张纸巾，拭去了露易丝眼角的泪珠。
“但，这次事件确实是由我引发的……”露易丝低着头，不敢去看祝文的眼睛。
“噢，我亲爱的小姐。任何事件都会有一个导火索。但事件的后果从来不是导火索的错。就像几百年前的‘种族战争’。你真会认为是安妮公主的错吗？不，她只是想要尽量争取和平。但当时人矮两族的矛盾已经达到了顶峰，她在游行中被刺杀不过是引发战争的借口。就算没有安妮公主的游行，也会有下一个什么理由的。”祝文把露易丝抱入怀，轻柔地梳理着她的金发。
“讲个题外话吧，你知道繁衍后代对章鱼来说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死亡。雄性徘徊而死，雌性在产卵后因为细胞凋亡而死。但这样的牺牲换来了下一代的延续。大自然就是这么残酷，现实同样如此。”
“嗯……“露易丝点了点头，感觉意识逐渐有些模糊。她下意识搂了搂祝文的腰，然后便沉沉地睡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