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鸦

作者:景略JL 更新时间:2024/7/3 15:17:45 字数:4961

“当乌鸦在一个阴郁的子夜飞到房门上的帕拉斯半身雕像上,并不断地叫着‘永不复焉’的答语时,爱伦坡笔下的‘我’是多么悲恸啊,而此刻的我,也是如此的悲恸。

11月24日上午10时53分,我失去了我的挚爱,我曾幻想我们会白头到老,我曾幻想我们白首不离,但现实却摧毁了我的幻想,我被现实痛击了,尤其是我的心,我的心被现实给撕碎了,流泪应是一个人伤心的表现,可为什么我连一滴泪都挤不出来!

让我听会儿音乐吧,让我将大脑放空吧,不管用什么,让我继续自我麻痹吧,哪怕是死亡,其实死亡也挺好的,至少我可以在皇权下与我的挚爱重新在一起了……”

这是一个醉酒的中年男人对我说的一段话,我是一名酒保,调酒以及和醉酒顾客聊天是我的工作,但我很排斥与他们交谈,毕竟这不能使我的薪水上涨一分钱。那位醉酒的中年男子从上衣的内口袋里抽出一张照片,将它放在柜台上,说:“照片里的这位,就是我的挚爱。”我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敷衍的说:“她长得很美。”

“是的,是的”,他酡红的脸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但很快又化作悲伤,“我多么想再摸一下他的脸,而不是触摸着没有温度的照片,可再也不能了,永不复焉,永不复焉……”

“永不复焉”,我已经是听到他说这个词第20多回了,看来他确实喜欢爱伦坡的《乌鸦》,我心里暗想:“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东西一旦失去了,那就是永不复焉的,又岂只有你的挚爱?”请原谅我没有太多同情心,因为这种悲伤的事我听多了,不止他一个人是这样的。

我将擦干净的杯子放回橱柜,时间也快到凌晨3点了,酒吧里的顾客不过寥寥几位,对于这个小镇来说,夜生活并没有那么丰富多彩。

每当3:15时,格里芬斯先生就会来这里喝酒,我真心觉得他奇怪,怎么会有人一到三点多钟就来酒吧喝酒呢?而且我最无法理解的是------他总会携带一个便携式收音机到这里来,然后放上埃里克*萨蒂的《裸体圆舞曲No,1》,一边听,一边喝酒,他喝的酒不是相同的,但放的音乐绝对是一样的,这该死的曲子,其实我一开始并不知道是叫这个名字,后来我听烦了,才问了他这首曲子的名字是什么。

这首曲子相当平静和缓,总让我昏昏欲睡,我有几次就睡着过,因此我还被扣过薪水。

“我要一杯金酒,加4块冰块”。格里芬斯先生说完后播放起了他的音乐。

我将酒递给格里芬斯先生,他呷了一口酒,对我说:“这位先生看上去十分悲伤,他这是怎么了?”

我准备道明原委,结果那个醉客先开口了,他醉醺醺的说:“我失去了我的挚爱,在11月24日上午10时53分,啊—永不复焉,永不复焉!”

“真是一个怪人,”格里芬斯先生小声的说,但很快又提高了音量,“‘永不复焉’?这个词挺有趣的,我第1次听到这个词哩。”

“如果您喜欢爱伦坡的话,就不会感到新鲜了。”我漠然的说。

“永不复焉,是永远不会再回来的意思吗?”

“我想应该是可以这样理解的。”我的语气依旧是漠然的。

“这世上有很多东西都是永不复焉的,比如说:刚喝掉的酒,死去的人,衰退的容颜,以及我的似水流年……”

格里芬斯先生开始夸夸其谈了起来,我没有功夫理睬他,而是继续干我的工作,他总是这样,他甚至认为他和莎士比亚、彼特拉克不分伯仲,自负而又自大。

长着一头金发且相貌英俊的鲍勃,有时会特意来找我聊天,尤其是他失眠的时候,看来今天他又失眠了,不然他也不会在这个点出现在酒吧的玻璃门前。

他推开门,径直朝吧台走来,他的眼睛看上去红红的。

“这么晚了,又是只有你一个呀?”鲍勃的语气有点沉重。

“是的”,我冷冷的说。

这个小镇的人口并不多,因此这个酒吧的规模也不大,在这个酒吧里仅有我和卢卡两名酒保,只不过他负责白天,我负责黑夜。

“你知道的,这里曾经是个坟场。”鲍勃的语气有些阴森。

“我当然知道。”我叹了一口气。

我刚入职的时候,老板就对我说过:“这块地在改建为酒吧之前,是这个镇子上历史最悠久的墓园,希望你上夜班的时候不会害怕。”

其实如果他不说这档子事,我是不会害怕的,我承认我刚任职的时候,我的确是提心吊胆的,但久而久之就没有害怕的感觉了,因为我连半个鬼影都不曾见到,只见到了无数的酒鬼和伤心的人。

“……老戴维斯天早上死了,他是个和蔼的老人,真是可惜。”鲍勃忧伤的说。

“那么,乌鸦出现了吗?”格里芬斯先生突然插嘴说道。

“出现了,还在老戴维斯的灵柩上空盘旋了好一阵。”

我叹了一口气,对他们两个说。:“我不明白,为什么这个镇子一有人去世就会有乌鸦在灵柩上空飞呢?这难道不是对死者的一种不尊重吗?”

“小伙子,你是个异乡客,不知道乌鸦在这里代表什么?”格里芬斯先生郑重其事的说。

是的,我一年多才到这里来的,再加上我是个不爱社交的人,因此我并不了解这个正直的古怪风俗,也不想去了解。

“乌鸦是灵魂的指引者,是黄泉路上的照明灯,如果死后没有乌鸦到访的话,死者的灵魂是永远无法到达黄泉的,”格里芬斯先生一脸严肃的说,“乌鸦是信使,是神明……”

那位失去挚爱的男人突然站了起来,冲到格里芬斯先生的面前,用震惊而又悲伤的口吻说:“艾琳娜去世的时候,没有乌鸦飞来,为什么会这样?艾琳娜是不是无法进入黄泉了?要怎么样才能让乌鸦降临呢?!”

格里芬斯先生摇摇头,那个悲伤的男人仿佛失了魂,瘫倒在了地上,啜泣了起来。

鲍勃心痛的看了那个男人几眼,然后突然对我说:“瑞恩如果在没有死去的情况下乌鸦降临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我死期将至?”我皱着眉头说。

“回答正确,”鲍勃笑着说,眼里闪着光。

我冷笑了一下,这种东西只有不相信科学的人才会去信,我自然是不信这些的,这比老板给我涨薪水还不靠谱。

“你知道我今天为什么会失眠吗?”

“为什么?”我根本不关心这个,但为了应付顾客,我只能顺着往下说。

“因为,”他突然压低了声音,“有一只乌鸦从窗外飞到了我的房间,并落在了我的书桌上……”

“它估计是被你房间里某个闪亮的小物品给吸引住了”,我打断他说到。

“不是的,绝对不是,他没有叼走我的任何东西,它就是来向我报死的。”

“怎么可能,它是什么时候去你的房间里呢?”

“大概是晚上11点左右。”

“现在马上就要4点了,你不是照样活得好好的吗?”我冷笑着对他说。

“不能心存侥幸,不能心存侥幸,”鲍勃喃喃自语道。

“既然乌鸦都来给你报死了,你为什么还要出门呢?死在家里难道不比死在外面更好吗?你应该写好一份遗书,然后沐浴更衣、精心打扮,体面的死去,这样难道不好吗?老兄别自己吓自己了,鬼魂神明都是臆想出来的。”

“不对,乌鸦就是神明,这是不可置否的,我给你举个例子:在上周,诺瓦尼特太太把一只在她花圃里盘旋的乌鸦赶走了,然后他就因为意外死去了,她在泡澡的时候因为加热器漏电而死去了,这就是亵渎神明的下场。”

“也有可能是电器年久失修而已。”

“不,绝对不是这样,这是神明在发怒了。”

“呵呵,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倒想亲眼见识一下。”我一边说,一边将杯子全部整整齐齐地放进橱柜中,突然,一声刺耳的“永不复焉”传入我的耳朵,我叹了一口气,心想:“他们这些家伙真是够了,就那么喜欢爱伦坡吗?永不复焉,永不复焉,永不复焉!我只不过是个苦命的打工人而已,为什么要在夜里被这些麻烦的顾客给折磨?我未免也太过悲催了吧!”

“永不复焉!永不复焉!!永不复焉!!!”声音越来越大,也越来越刺耳,我实在受不了了,我转过身去想让他们闭嘴,但我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

酒吧柜台前一个人也没有了,除了乌泱泱的、成群的乌鸦在齐声叫着“永不复焉”,我想我一定是疯了,我闭上眼睛,准备待会儿睁眼确认一下自己只是看错了,但我猛然感觉到有什么冰凉的东西从我的脸颊滑过,好像是冰块,因为那滑过我脸颊的东西,让我的皮肤冰的发痛,我一下子把眼睛给睁开,乌鸦消失了,但吧台前却坐满了客人,我工作一年以来也从未见过有如此之多的客人,客人们要么喝着酒,要么聊着天,但就是没有一个人看着我,或者说是,看到我,我眼前的这一切仿佛都不是真实的,我感觉有点头昏脑胀,我暗自想到:“一定是我工作太久了,所以出现了幻觉。”我瘫坐在地上,只要睡一觉,睡一觉就行了,我需要放空大脑,我需要安安静静的放空一下大脑,一定是这样,一定是!

当我再次醒来的时候,鲍勃格里芬斯先生正用关切的眼神看着我,此刻的我大汗淋漓、呼吸急促。

“看来你得好好休息一下,上夜班还是太痛苦了,我刚才给你灌了一点酒,好让你清醒一点怎么样?现在清醒了吧?”

我踉踉跄跄地站起身来,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低着头喘着粗气,说道:“的确好多了,不过很抱歉,我可能要提前打烊了,哪怕老板要扣我薪水,我都要打烊了。我实在无法坚持到6点的卢卡来换班了,我很抱歉,先生们。”

“我们理解,我们理解……”

当我目送他们三人陆续离开酒吧后,我将一切有条不紊的收拾好,然后闭店打烊并骑上我的自行车。

我向着我租的房子驶去,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我将路旁的树都给想象成了张牙舞爪的怨鬼,最可怕的是,我想象每棵树上都落着一只乌鸦,我使出了全身的力气,拼命向前驶去。5分钟的路程,我仿佛走了5个世纪。

到达目的地后,我迅速冲进我的房间,将门关上并锁住,然后一把扑在我的床上,快睡吧,快睡吧,快睡吧,快睡吧,快睡吧……

当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天空早已大亮,我麻木地从床上起来,走到窗前将窗子打开,一阵混合着泥土的腥味以及青草的清香的风向我袭来,我打了个冷战,然后又坐回到了床上,我心里暗自想到:“我一定要辞职,然后离开这个鬼地方。”我起身走进盥洗室,我看着镜子里的我,多么的憔悴呀,我的脸简直像一块干瘪的海绵,头发比杂草还要乱,眼袋沉重的像两块铅,我张开嘴,伸出舌头,舌苔又厚又黄,我看上去真是糟透了……

我洗漱完后又回了卧室,我从抽屉里取出一张纸和一只钢笔,开始在纸上模拟我的辞呈,我打开钢笔帽正准备下笔,这时候一声刺耳的“永不复焉”,如同匕首一样贯穿我的耳膜,直达我的大脑。

我愤愤地循声扭头望去。一只漂亮且乌黑的乌鸦正落在我的窗台上,它双眼炯炯有神,庄重的盯着我,不一会儿它又像个小精灵一样,不断的在我的窗棂上跳来跳去,仿佛是在挑衅我,我攥紧了手中的钢笔,它突然一下跳到了我的枕头上,然后高仰着脑袋,发出了一声刺耳的尖叫,伴随着尖叫的,是一个词——永不复焉!

发出那让我心悸的词后,它又不停的在我的枕头上扭动它的身子,仿佛它是一名优秀的现代舞舞者,我咽了咽口水,问它:“你是神明还是恶魔?”我听出我的声音里有一丝胆怯。

它没有应答,而是扑腾一下飞了起来,然后一边振翅盘旋一边发出那恶心的永不复焉,这声音让我的大脑不断发出一阵阵刺痛,我愤怒地向它投去钢笔,但没击中,钢笔重重地击打在天花板上,墨沾在了上面,它似乎飞得更欢了,叫声也更响了。

“永不复焉!永不复焉!!永不复焉!!!”

这是什么精神折磨呀?还不如给我上酷刑呢!

它终于不再盘旋了,它又落在了窗棂上,我怒目圆睁,咬牙切齿的对它说:“你是个恶魔,你就是个纯纯的恶魔!”它继续用它那炯炯有神的眼睛盯着我,我从它的眼神里品味出了一丝嘲讽的意味。我多么想手刃了它,但这时我想起来了,我有一只手枪,那是我从黑市上买来用于防身的,现在不正是个防身的好时机吗?

我打开我桌子最下面一层的抽屉,取出了那把手枪,那只乌鸦依旧跳跃着,喊叫着“永不复焉”,我拿起枪,颤抖着瞄准它,正当我瞄准它的时候,它竟然停止不动了,我愣了一下,但很快又变成了兴奋,我暗自说道:“受死吧!小东西。”随后我按下扳机,只听见‘砰’的一声,那只乌鸦便消失了,只剩下几点血和一根羽毛,我兴奋的大叫了起来:“这算什么神明呀,一枪就可以干掉的!”

突然,我的颅内传来了一个沙哑的男人的声音,那个声音对我说“谢谢!”我大吃一惊,四处寻找声音的源头,这时我看见我放在桌上的纸上出现了一句话——

“谢谢你解放了我,现在该由你来代替我的工作了。”

我不明所以,不一会儿,那张纸上的字又变了——“总得有人去做我的工作,我找过很多人,可惜只有你成功了,接受这份工作吧,这是你的宿命。”

我一把将那张纸撕碎,散在地上,暗自想到:“开什么玩笑,开什么玩笑!”

这时我的墙上浮现出了一段话:

“为了不让死去的人的灵魂失去去所,你必须承担起这份工作,我已经退休了,你不得拒绝,现在快去工作吧!”

我冷笑了一下,开什么玩笑,于是乎,我举起手枪抵在我的右太阳穴上,我按下板机,巨大的撞击让我的脑袋晃动了一下,我能清晰的感觉到子弹穿透我的皮肤、骨骼和脑子时所带来的无比的疼痛,但我的心脏依旧还在跳动,我还没有死?!

我痛苦得想要尖叫,但当我发出尖叫声时,我的心一下子就抽紧了,因为我喊的是——————

“永——不——复——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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