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死了。
温热的血液从动脉内飞溅而出,喷射到我的手上还有脸上,一股浓厚的、比生理期分泌的体液还要恶臭一万倍、就像某一天我突然从那个男人身上感受到的那个一样的气味从赤色的洞穴里短暂溢出,很快就在空气中消失不见。
第一次为了自己的私欲让别人成为了受害者。我顿时有点无法推断自己内心真正的想法。一种无法准确描述的掺杂着悲伤还有恐惧、但是更多的是一种对自己的质疑的感情逐渐在我的心底蔓延开来。
“这就结束了?”
我问道。舌头止不住地颤抖着。
“不,还没有。”
和歌说着在尸体身上一阵摸索,终于在对方的裤袋里找到了那张小小的、别着别针的学生名牌,也许是因为一直藏在裤袋里,它并未被鲜血染红。
“把这个别上,等到十二点后把这家伙的尸体喂给那个东西,一切就结束了。”
“原来......如此,你就是这样......取代了......她。然后......接下来就轮到我了吗?哈......你这个......怪物......”
瘫倒在地的少女突然用嘶哑的声音说道。她的视线在最后一刻突然转向我,眼中充斥着绝望和愤恨,这种情感流露实实在在地把我吓了一跳,差点就一屁股摔在到处都是血迹的地板上。所幸这压抑无比的情绪很快就随着涣散的瞳孔一并消失——
伴随着她的身份一起。
这次她真的死了。
不仅如此,存在本身也被我掠夺。
我怔怔地接过和歌递过来的那张名牌,呆呆地将它攥在了手心。材质很硬,根本不可能轻易被人撕开,但这个甚至都没有和我们交流上几句就草草死去的机器人却将它当做比生命还重要的东西,那样担心。
就因为这个印着名字的,只是用来证明身份的小纸片?
现实中谁会在意这种东西......
这就结束了吗?之后就不用再继续这种事了吗?不,搞不好我已经坠入了一个没有归路的地狱。就像眼前这个已经完全不把这种事放在心上的女孩那样——我也已经成为了恶魔。
“总之姑且还是先把地板清理一下吧。”
和歌拿起拖把收拾起地上的血迹,那毫无同理心的话语顿时让我感到一阵厌恶。
除了厌恶,还有恐惧。
我在害怕,害怕这个帮了我整整两次的人,害怕这个人的一言一行。因为她说大家都只会按照相当机械的逻辑去运行的机器人我就没有一丝怀疑地相信了,因为她说自己知道活下来的办法我就相信了,现在回想一下所谓的规则,还有那些话实在是太可疑了,因为现实根本就不是这么一回事!
我亲眼看到了,那如同濒死的野兽那般竭尽全力爆发的情感,那绝不是机器人,也不是什么从一开始就决定好的程序所能模拟出来的。
“什么呀,还在纠结吗?确实和歌也很惊讶她居然没有严格按照那个规律行事,但是机器人就是机器人。你见过心脏被捅爆之后还能一段时间不死还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的人类吗?”
见我没有丝毫的反应,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和歌放下手头的活凑过来安慰道。
但我依旧说不出任何话来——至少是对她。对这个超出了我的认知的善恶。
沉寂了许久,我才抬起头来,迎上她那双显得有些天真的视野:
“这个笑话......一点也不好笑。”
“嚯,真是一个意料之外的打击。没想到跨过这一步对你来说如此艰难。不过迟早有一天你会习惯,就像我一样——”
和歌的目光再一次黯淡下来,似乎又想起了那段在她的身上发生过无数次的梦魇。短暂的吸气、呼气之后,女孩的身体突然剧烈地抖动起来,数秒钟后又回归平静。
从她的身上迸发出一种我从未在他人身上见过的复杂情感,悲伤愤怒无奈,说不上来的仇恨,以及期待、期待着有什么能够将自己从泥沼中拖出去的坚持。
“人类这种生物啊,会纯粹地因为某种动物长得可爱、符合人们的审美就对它抱有极大的好感,而不去管那是本性多么卑劣的野兽,并且还把这种心理美其名曰为同理心。你不觉得这根本就是一种基因的缺陷吗?”
“在自然界,许多捕食者会把自己伪装成毫无威胁的样子,然而脱身于自然、自诩为这世上最聪明的动物的人类却忘掉了这一点。每当想起这一点,和歌就很恨,恨这个世上为什么总有一些人对那些明摆着存在的威胁视而不见,所以——。”
“想骂就骂吧。就算因此而讨厌我也无所谓。”
“......”
一下子被说懵了。
因为第一次见到这种画面,我不由自主地就将一些主观的想法强加到了她的身上,但明明是我先开始对这个女孩产生了抵触,现在她却说着“讨厌我也无所谓”这种话,没有像我这样动摇。
“抱歉。明明是为了我才布置了这个计划。我真是太不成熟了。”
我低声下气地道歉道,但两人之间的气氛已经产生了不可逆的变化。那种一边说着出格的话一边互相吐槽的时光已经回不去了——虽然也只持续了一小会。
等一下。
有什么不对!
眼前的少女——
我曾经上网查询过一些自我了断的方法,其中最受那些明明过着丰富多彩的小资生活却自以为是地抑郁的笨蛋们欢迎的就是割开位于手腕处的动脉,据说,随着血液的不断流失,人会慢慢地失去知觉,就好像被麻醉了那样,在不知不觉中中静静地死去。
但现实并不是那样,割腕其实是一件相当痛苦的事情——不但痛,大量的血液流失之后,精神更会被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压力笼罩,在这个阶段,仍然能够清晰地感受到痛苦,但维持身体运动的生体能量却随着失血逐渐消失,只能一边后悔一边承受着痛苦慢慢地看着自己死去——连呼救的力气都没有。
没错。
人要是失血过多就会失去力气,严重一点就会晕过去,要是被捅爆了心脏,就会死,连说话的力气都不会有。
我为什么没能够意识到一点?
就在刚刚,在那个心脏被刺穿后还能像漫画电影里的角色一样说完整句遗言的冒牌货面前——我把另一个生命体征明显正在急剧减弱的人忽视了。
那个大大咧咧的,时不时冒出一些荒唐可笑的句子的女孩,从刚才开始她的语气就越来越弱,直到现在如同一只折翼的麻雀般在我眼中颓然倒下,瘫坐在地上。
“喂,你这是?!”
我连忙上前一步,想要将她扶起,但那件厚厚的白色外套上却渗出一道奇怪的红色——那本来不应该出现的货真价实的血的味道。
“哈......这下糟了......情急之下做出的判断还是太过粗糙了......!”
“不用扶我起来......就让我在地板上休息一下吧。话说回来,这里真的好冷......冷的我完全不想把衣服脱掉......”
和歌喃喃自语着,制止了我的动作。她慢慢地举起双手,咬了咬牙,将那些裹在自己身上的臃肿衣物一件件脱下,到最后只剩下一件很普通的白色内衣。
不,红色。
在那片没有一丝起伏的胸口,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如同针孔一般的刺伤。从那里渗出的血,那才是货真价实的属于人类的血腥味——不是什么滚烫的热血,而是超越了物理规则的冷。
“怎么回事?这些伤简直就和那个家伙身上的一模一样!你到底干了什么......不,现在的重点才不是这个!告诉我和歌,现在我到底该做些什么!”
“左边......第一格,把包打开......里面有......绷带。”
和歌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着,指了指门口的柜子。
突然,有一个声音在我的脑中响起——
“你认为自己现在所处的世界是真实的吗?”
它问道。
“当时间一次又一次循环,相同的人和事无初次地在眼前重复之后,就算面前的是货真价实的人类,你也只会觉得那不过是一个可以随意替换的人偶。”
“没错,随着你经历的越来越多,你会越来越感觉到世界只是个巨大的泡影。朋友、亲人、宠物,如果时间真的可以逆回,所有这些将没有任何意义。因此,宇宙本身毫无意义。”
“你会变得和我一样。”
“我很期待啊,在无穷大的牢笼中尽力挣扎的你的身姿,从今往后想必会变得更加让人愉悦。”
天台上。
望着自己那笨蛋一样的身影,我的思绪反反复复地回到那个最开始的夜晚。
已经过去了很久,但我仍然清楚地记得——
在我第一次忙碌于处理和歌的伤口的时候,那时候我还没有发现隐藏在那个房间里的真正的真相,但慌慌张张的我、满是愧疚的我依旧像一个从未接受过任何善意的孩子一样哭着为她祈祷了。然后,一个声音回应了我的祈祷,在我的脑中响起——
但那却绝非是神,也不是天使。
简直就像真正的恶魔一样,它竭尽所能地要将那颗毒苹果送至我的面前。但是,我和它却不知为何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就像身处两个不同的世界那般,在玻璃的作用下,它所有的话语都变得浑浊不清,使我只能模糊地观察到它的存在。
就像一串断断续续的文字。
而在那片玻璃之下,是一幢拔地而起直入云霄的巨塔。
那座塔到底有多高?
一千米,不,一万米?
亦或只是一条大盘岛鱼的长度?
只有短短的数厘米?
说到大盘岛鱼,大盘岛鱼为何而存在?
要回答这个问题,我们必须先弄清楚另一个问题的答案,那就是——
为什么不能用一个问题来回答另一个问题?
请试着想象一下此刻你正在玩一个古早RPG同人游戏,然后你被告知要做一件事必须先去找到某个人亦或者因为你要寻找某样东西所以必须先去找某个人。
这种时候,往往找到这个人并与之交谈只是这段流程的开始,游戏的制作者会不厌其烦地让你从地图的一角跑到另一角,在连续来回的跑路和寻找那个终极目标的前置条件之中让你体会到那种看似毫无意义却因为一个明确的最终目标而消磨了大部分时间的快感。
这就是这个问题的问题所在。
如果每次都以问题来回答问题,目标就会变得越来越遥不可及。当然如果你执意要一直通过提问的方式将这个循环进行下去,最终在大部分的情况下你依然能够得到一个最后的结论。因为现实中不存在永恒的事物。
除非,那个问题的最终结论是大盘岛鱼。
没错,等在所有这些含糊不清的问题的终点的正是大盘岛鱼。然后,当你费尽千辛万苦终于找到了大盘岛鱼之后,你就会惊讶地发现——不,其实也没什么好惊讶的,因为大盘岛鱼就是这种生物——一种在你确认了它的存在之后,就会突然出现,然后从终点一路返回到自己的起点的生物。
没错。当你找到了那个大魔王并且终于将它击败的那一刻,游戏突然发生逆转,你不得不从这最后的关卡开始倒回,一路返回到那个位于起点的新手村,然后,在那里等待着你的长老又会给你派发一个一摸一样的任务,于是你不得不重来一次。
重来一次。
再重来一次。
也许,不,一定——
当你看到这些看起来像是胡言乱语的文字后,肯定会带着不屑嘲笑我这个不但每天都想一些不切实际的东西,还试图把这些疯子一样的语言写下来留在纸上以传阅后人的笨蛋。
但出于善意,我还是要提醒你,当你看到了这段文字,就意味着你已经进来了。
尽管是一个想都不用想就知道不是自己喜欢的那种类型的傲慢的家伙,但我还是留下了这些话语。
我的朋友,我会向你讲述在这里发生的一切,然后,希望你能够在未来的某一天,在我和你相遇的时候给我这个问题的答案——
为什么不能用一个问题来回答另一个问题?
回答这个问题前,我们必须先弄清楚另一个问题的答案,那就是——
大盘岛鱼为何而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