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年前。
一个坐落在中土东南部,一条河流的两岸的小村落,便是我的家乡。它距离南方的海洋并不很远,乘船顺河流而下,半日便会开始与众多其他支流一同汇入主河道,不消两三日,便可到入海口。这里水土丰美,庄稼年年丰收两季,从无果腹之忧。事实上在那个时代,整个中土,不论天南海北,都无人需忍饥挨饿。得益于那真正的知识,那个时代的人不需要拼命劳作,米粟便可以堆积成山,牲口便可以密布漫山。
那个时代永恒闪烁的光辉——真正的知识,也是它富足的不可思议的根本原因。只有万里挑一的人有这种天赋,能学的成这一门知识,他们被尊称为法师。在我的家乡,便有两名法师经常造访。一人在春秋季来访,将广袤的土地毫不费力的翻了一番又一番;一人在夏季来访,将喷涌泛滥而将淹毁庄稼的河流疏解压下。
他们是最接近神的人类,每当提起他们,村中长辈言语之中都是发自肺腑的仰慕。
我还记得,那年我刚刚六岁,在八月份的暖和的风中与温热的阳光下,静静靠在马车的护栏里,用手指轻轻拾起一片栏杆上的木屑,在手中把玩。同行的还有附件其他村庄来的一个与我同岁的孩子,他似乎并不享受夏日的温暖,只觉得酷热,此时还在大睡特睡。我轻轻笑笑,为他未能看到一路上中土各地的各色景观与前方驱车的法师偶尔施展的一些小法术而感到遗憾。自幼,我心性便异于众多同龄人。我可以在酷暑中静静地看着一本法阵入门书,而全然忘却额头流下的汗珠;我可以在其他孩童的嬉笑玩闹声中一笔一画的勾勒出简单的阵形,而只将全部感官用于察觉是否有细微的魔力波动。这成为了我被从那个分区成千上万同龄孩童中,被挑选而出的理由。
我并不感到枯燥的这趟旅途持续了几周,它的目的地在中土中部偏西北位置的一处山脉脚下。我与那名同行的孩童,都是作为可塑之才,被送往那里接受系统的教育。
即便我一直十分耐心和沉静,但当我看见那座古朴庄严的城堡在地平线上缓缓升起,还是高兴地与同行的旅伴没什么两样。我们两人纷纷兴奋地跳起来,将手放在额头上遮阳,眺望着城堡的塔尖。橙红色的朝阳之中,塔尖的旗帜完全是一片黑色,飘逸当空的黑影别有一番风趣。
九州天道院,唯一被整个中土所承认的正规魔法学院,已经赫然处理在眼前。法师圈内皆知,这世上的魔法师只有两种:九州天道院的学生,与其他魔法师。前者广泛行走于中土,或惩恶扬善,或整治水土;后者在中土中部及更东部几乎未曾见过,我也知道,常人最好祈祷永远不要见到。九州天道院,是我魔法生涯的起点,与我之后的人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四面八方怪风阵阵,飞沙走石。我看见前方驱车的法师先生从银灰色的斗篷中抽出一只纤长雅致的手,两根手指的指尖上浮现出一团接近纯白的、很难看清的光雾,我知道那是气系魔力,屏息凝神的凑上前几寸细细观察。他用那两根手指在面前飞快的画出无数个令人眼花缭乱的图形,在图形的拼凑中渐渐形成复杂的几何图样。最后,那些图形汇聚成了一个复杂程度超乎想象的平面几何图像,浅浅的白色几乎让它隐形。这就是有实际功能的法阵!我心中暗暗赞叹,法师平日少言寡语,将我俩安置在后车厢后除了每日按时送饭外几乎便没什么交集了,我也没有询问法术相关问题的机会。他这一路也极少施法,方才这个法阵,是他自出发以来施展过的最复杂的法术。
法师用手指轻轻在法阵上的一处图形上一触,手指光雾亮度增强,将魔力灌入。法阵即刻被启动,一个包裹整个马车的气基防护罩出现了。一层吹向四面八方的强风——可以如此描述它,将周围被吹来的烟沙尘石全都排斥在外。
“灵风防护术,”法师似乎早已经注意到我的好奇,破天荒的主动开口解释道,“算不上什么高级法术,如果是气系的天分中规中矩的新生,在天道院修习六年,到了中年级差不多便可学会。”
我渐渐注意到这些飞沙走石的来源。四面八方车马齐至,裹挟在沙尘暴里,粗数起来有数百辆之多。我们的马车不知不觉间已经汇入大流,与来自五湖四海的这届的新生一同奔向九州天道院的东大门。伴随着道路愈发拥挤,尘土飞扬的愈来愈厉害,驱使这些马车的法师们纷纷点起了自己的防护术。地下喷涌而出的水流,化作包环全车的水罩;飞速旋转的数十颗火球渐渐分不清楚,只能看见一道道红光在车厢间闪现;排山倒海般的烟尘接近一些并无防护的车辆后,忽然如同见到了主人的仆役一般跪伏在地上而再无起势。
那是我初见真正的知识发挥出的力量,是我一生难忘的场面之一。
当马车停下后,我还未反应过来,驱车的法师便已经不知所踪,似乎对他来讲是终于从接孩子这个苦差事中解脱出来了一般,急急忙忙地下班了。我和同行的另一个孩子一起下车,却很快在人流中被挤散,各自随着人流缓缓向前。我踮起脚尖,让目光压过周围其他孩子们的头顶,在缓缓前行地过程中观察着九州天道院的内部景观。
九州天道院的建筑古朴而并不奢华,但这绝不是说它们年久失修。恰恰相反,一座座城楼都像新兴建的一般,一尘不染,完整无缺。学生宿舍楼只是一些正常的三四层高的简陋房屋,我也并未奢求更多。但五座教学楼,却都是气势磅礴,威严矗立的高大城堡,我了解过,它们分别属于五系。气系城堡底层并不宽大,上层更为狭窄,但是它比其他所有城堡都要高出一头,整体结构似乎更接近于一座比较宽大的高塔,塔顶有十几个风力机械一刻不停的运转着,带着一个半径5米的圆形站台在高空沿着复杂的轨道做着循环往复的周期运动。土系城堡是最为低矮的,也最为敦实宽大,厚实的墙壁加上窄小的窗户,让它给人的感觉是一座军事堡垒而非教学楼(之后我知道,在战时,它的确经常被用作防守堡垒),泰山压顶的设计令它带给人无与伦比的安全感。水系城堡的设计最为放荡不羁,如图浪花水流一般的弧形结构从它全身各处伸展开来,让城堡的整体结构不规则却富有美感,一个喷着水的龙头被放置在城堡顶端,喷出的水在空中划出一道上百米长的优美弧线,最终落在广场的一处水池内,那里有长存的法阵避免水花溅出水池。火系城堡给人以庄严肃穆之感,通体焦黑,没有什么华丽的颜色,五六个火坛环绕着城堡螺旋上升排布,这是唯一的装饰,这座城堡的压抑似乎就是在提醒火系学生们谨慎实践自己习得的知识。精神系城堡是最神圣与脱俗的一座,它通体象牙白色,镶嵌着点点金色的宝石,两道圆环半悬浮在城堡周围,我想不通是怎样的精妙受力结构让这两道圆环能被四根脆弱的连接杆撑在城堡上而不会破碎坠落。
精神系城堡没有令我失望,它与我家乡法师们描述的一般清逸脱俗。在被选中前往九州天道院修习之前,我便打定主意,一定要修习精神系法术,成为一名俾睨天下,算无遗策的精神法师。这是很好理解的小孩子的心理:土系与水系法师我都见过,气系看起来太稀疏平常,而火系的名声在中土一向不太好,加之精神系法师的数量少到了是一个“珍稀物种”,作为一个理想丰满的6岁小男孩,我当然会对神秘莫测的精神系充满向往,而丝毫不会去考虑“珍稀物种”背后的骨感现实。
我正看的出神,忽然感觉到背后一阵温热,这温热感很快转变成灼痛。我一转头,惊恐地发现自己的外衣背部真的着火了,赶忙将它脱下,快速地压在脚下,用脚踩灭火苗。虽然处理及时,火苗很快熄灭,但是外衣背后还是被烧穿了一个大洞。
“对不起啊!”我只听见附件传来一个小女孩的声音,她这句“对不起”中听起来不仅毫无歉意,而且还有似乎得意之意。果不其然,我看见她手中还有一个直径一分米的已经被使用但还没完全消散的小法阵。她此时正在对着周围其他几个小孩炫耀着:“怎么样,姐姐我厉害吧。”周围几个小孩都满是崇拜的点点头。
我哭笑不得的转过头,准备再穿上残破的外套,却忽然呆滞住了。
这是什么妖孽!
我双眼瞪圆,仔细回味着:她刚刚,是不是手搓了一个火系低级魔法阵,火球术?要知道,她也是和我一样的六岁新生,未曾接受过学院的专业培训,顶多自己摸索。而我至今都只能绘制出一些有完整功能的简单法阵,却根本无法驱动。我只能在心里默默安慰自己:我以后是要成为精神系法师的,她已经确定是火系了。当然那时候我其实也知道,这是自欺欺人,心底我是承认了的: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杀了她,杀了凤凰。”
忽然,毫无先兆的,我的脑海里微微响起了这样一句话:“杀了她,杀了凤凰。”对这句意义不明,无缘无故出现在脑海里的话,我感到很是困惑,如何描述和对待莫名其妙响彻在脑海里的一句话呢?那声音像是一个绝望的中年人,似乎已经被无数矛盾和打击所压垮。我甩了甩头,只当那是幻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