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转头,看见凯崔蒂兰刚刚从茶馆门走进来。从我初见她到她逝世,都很难说她的外表到底算不算得上好看。那个时候,她作为一个六岁的孩子,显然有些过于瘦削了,没有一点应有的婴儿肥。她的面孔之中投射出一种玩味调皮,但是掩盖不住任何有天赋的法师天生的那种冷峻。
“用精神链接术骚扰其他学院的学员,”她大咧咧的坐在男人另一侧的椅子上,“你们精神系没有相关规定吗?”
“哦,凯崔蒂兰小姐,”男人看起来有些无奈地摇摇头,“我想‘骚扰’这个词有些言过其实,况且太容易引人歧义了,我是有正事要与二位谈。”
我双眼一亮,事后我自己都觉得这莫名其妙的冲动和愚蠢。“说您的正事吧。”我迫不及待的说道。
男人擦拭了一下自己刚刚被弄湿的裤腿,整理了一下领口后说道:“正式自我介绍一下,我的名字是圣弗尔弥,精神系系主任。这次叫二位前来,为的是有关火系魔法的一些相关事宜。”
我差点忘记了,所有被承认的精神系法师都会在自己的名字前加上一个“圣”的音节(Saen)。一想到“圣约格”这个名字可能几年后便会被提起,我的内心便是一阵绞痛。
本该是圣陈京狄!
“根据我的观察,陈京狄的法阵天赋要高于凯崔蒂兰。”圣弗尔弥说道,凯崔蒂兰哼了一声。“但是陈京狄至今无法生成火球术这般简单的法术——当然这很正常,我们不排除是你自己对火系法术的抗拒所导致的,而且六岁能用出任何法术才是奇葩一朵,但是凯崔蒂兰可以做得到,所以这可以证明一件事:陈京狄,你的确不适合火系法术——传统的火系法术。”
“而凯崔蒂兰,六岁的年纪便能召唤出简单的火系法术火球术,毫无疑问,你会成为一个毫无疑问的攻击型火系法师。九州天道院,当然还有我,将会把你打磨成刺向西方邪教最锋利的剑刃。但是我所期望你的,不是像传统火系攻击法术那般在烈焰的范围之内滥杀无辜,我希望你可以成就一种新的攻击魔法——火系单体攻击,一方面剑指西方邪教高端战力,另一方面改善人们对火系魔法滥杀无辜的印象。”
“陈京狄,虽然你是火系,但你不会,也不能是一把利剑。”听到这里,我感觉忽然来了兴致:火系除了伤害与毁灭,还有其他可能性?
“我希望将你铸造成抵御西方邪教最坚硬的盾牌。我希望你可以在我的教导下去探索,去研究一种史无前例的火系法术的可能:火系防御。我对人提起过这个理论,但是他们都不认可,认为这不切实际,但我坚持认为这是可能且有意义的。所以现在该你了,陈京狄,你认为呢?”圣弗尔弥看向我,“你鄙视火系法术,不能接受使用火系法术的自己。既然如此,你就去改造火系法术,把它改造成你能接受的方式。人们畏惧厌恶火系,因为它只有破坏性,可若你能让人们看到它具有保护性的另一面,你自己与所有火系法师也将不再是曾经被人们鄙视的存在,而会是与其他魔法师一样被人们所称颂。”他在等待我的答复。“我希望你们两人拜我为师,这样我们在学院会有很多独立的研究时间,来让我们走通这条未有前人涉足过的道路。”
虽然不想承认,但他的话句句说在我的心坎里。若这真是某种陷阱,我已经彻底陷了进去。
“您是精神系啊,”凯崔蒂兰打了个哈欠,“我知道法师有一种古老的拜师制度,但是我俩都是火系,和您系别不同,我俩就算要拜师也得找个火系法师吧?”
圣弗尔弥眨了眨眼睛:“不错,按照世俗与传统来讲,你们拜师确实应该找同系别的法师,但是你们注定不会遵循世俗与传统。相比于火系的那些老师,我在通用复杂法阵学——一个被世人认为无用且困难的学科,造诣颇深,甚至可以说是这个学科上中土最资深的学者。而我认为能让你们两个走通这两条前无古人道路的,就是这门通用复杂法阵学。”
我思考了整整半分钟之久,去理解圣弗尔弥展示给我的这条道路,询问自己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我能接受的自己是什么样子。
“我愿意,”最终我终于说道,“我拜您为师。”
凯崔蒂兰只是点了点头说:“我也一样。”这姑娘率性而为,似乎从不拘泥世俗形式。
圣弗尔弥满意的点了点头:“日后,唤我教授罢。”他抿了一小口茶,我也小小的尝了一口,而凯崔蒂兰直接把整杯茶干了,结果满脸通红,嘴巴张开直喘气:“好烫……”
“因为你们两人道路的特殊性,恐怕你们需要付出比其他学员更多的努力。今天下午,我们可以来上第一节课。我不会和你们课内内容重复,我会直接开始给你们上通用基础法阵学……”圣弗尔弥话音未落,茶馆后方的窗户碎裂了,碎片飞溅而来,扎向我们三人。
一个法阵自圣弗尔弥背后升起——精神系可以凭借意念直接绘制法阵,那法阵将所有玻璃碎碴全部停滞在空中,然后将它们纷纷摔落在地上。
“西方邪教!”
“所有中低学员返回自己的院系,听从指挥进行避难。护卫队的老师和高年级学员立刻根据分配命令前往外墙阻击邪教入侵者,这不是演习!这不是演习!这不是演习!”
九州天道院内,学员们慌乱的喊叫与广播交相出现,我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圣弗尔弥白皙纤长的手拍在我和凯崔蒂兰的肩头:“你们尽快回火系城堡,下午的课怕是上不成了。”他站了起来,走向茶馆门外,步伐稳健,仿佛这根本不是一个突发事件一般,毫不慌乱。“我得去外墙指挥作战,没有我的大规模精神探测共享那些火系法师都得被黑暗系法师变瞎子。”他摆了摆手,头也不回,脚底一个法阵出现,托着他踏空而行,几步之内消失于我的视线范围。
我和凯崔蒂兰都很快起身,快步跑了出去。然而茶馆门外,空无一人。天空蔚蓝,空气清新,校园内的植被生机盎然,微风在静谧中吹过,在此刻显得格外诡异。
或许大家都已经回院系了——我这样告诉自己,奋力奔跑着,而凯崔蒂兰跑的还是比我更快。
地面上,黑色的雾气不知何时从石砖的缝隙中开始升起,环绕住我和凯崔蒂兰,让我们无法继续奔跑,被逼停了下来。一团黑雾从远处飘来,黑乎乎的人影在其中显形。那是一个瘦高的女人,大约40岁上下,双眼空洞,眼球几乎不会转动,就像是正常人想事情想出神后的样子。
“你们的心中有恨意,你们有罪。”女人像鬼魅一般飘近了,“黑暗会包庇你们的罪恶,若有罪之人不肯向黑暗寻求庇护,便会被黑暗所吞噬。做出你们的选择,携手冥天教去寻求至高的真理,或者死于今日。”时间仿佛在这一刻禁止了,世界被那黑色的烟雾凝固在这个瞬间。
她是疯的。她是冥天教教众,传说中的黑暗系。我确信无疑,也感到背后发凉:不仅是因为这女人步步紧逼带来的恐惧,也不是她高深诡异的魔法让我不安,更不是我真的听信了她的鬼话,而是我意识到了我刚刚半步入魔的状态有多么危险——假如没有圣弗尔弥我已经变成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了吧,我终于开始发自内心的感激圣弗尔弥。
可惜,我也就要命丧今日了。再也没有机会去报答圣弗尔弥,去跟随他走他说的那条道路。
在我脑海里闪过这些“临终”之思时,凯崔蒂兰没有像我一样呆滞在原地胡思乱想,事后我对她充满了钦佩——在这种情况下居然还没有坐以待毙,这就是为何我注定不能成为攻击法术的使用者,而她天生就是。
她憋红了脸颊,手指颤抖着绘制出一个对我来讲很简单的法阵,但我此时根本做不到绘制法阵。那法阵成型后,凯崔蒂兰将自己那未经修炼的微薄魔力灌注其中,它迅速燃烧了起来,并喷发出一颗鸡蛋大小的小火球,划着一个弧线飞向那个疯女人。
“小丫头,勇气可嘉。”火球碰到那女人身边的黑色烟雾后,立刻熄灭消失了。但这似乎也让那个女人很是震惊,她继续向前飘浮着,“这就是你的答案吗?”此刻,我已经可以感觉到女人身上的黑雾在舔舐着我的领口。我不知道她打算杀了我们还是将我们强行转化为冥天教信徒,恐怕这都在这疯女人的一念之间。
身边的空气忽然不像一滩湿泥那般粘稠和让人难以呼吸,清新的空气涌了进来。“学弟学妹,趴下,别抵抗!”我只听见身后一声大喝,紧接着我和凯崔蒂兰幼小瘦弱的身躯便都被一股自头顶而来的强风压倒在地。我感觉到一把剑的剑锋划过我的后脑勺,紧紧贴着我被压平的头发擦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