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编织“光明审判日”巨型法阵的光明系法师似乎完成了法阵的绘制,背后光翼一抖,散出无数金色翎毛。他站在法阵的核心处,催动法阵,法阵道道法环愈发快速的旋动,两名护法的黑暗系法师从两侧退出了“光明审判日”的射界。
“陈京狄,”那光明系使徒竟然幽幽开口,“我知道你的名字。”
“呵……呵呵……”此刻我不知还能再说些什么,“我也知道我的名字。”
“你有罪,”他竟然咧嘴轻笑了一下,“‘光明审判日’乃是太阳诸神所赐予的神权,是属于神明的审判盘。我们冥天教对于‘光明审判日’的使用务必谨慎,非罪大恶极者,我们不会动用神权审判。而你陈京狄,就是罪大恶极。”
“在这里的所有其他法师,都尚有悔过的机会,接受冥天教的洗涤。”他继续说道,“但你陈京狄的罪孽太过深重,已为诸神所不容,故我冥天教业已无力洗涤,留给你的只有——审判,接受你的审判吧。”
有一瞬,我真的被他的话蛊惑了。我忽而发现压在自己背上的罪孽如此深重,或许如他所说,罪大恶极的我只该得到审判。
我有罪,我罪大恶极,无可置疑。我回头看了一眼,韩水萤正挤出人群追到我身边。回顾我走过的半生,我苦笑了几声。我爱过,恨过,嫉妒过,愧疚过,但这一切如今看来似乎又都那般虚伪。我那想要改变火系魔法的宏愿是那般虚伪,不过是遮掩我看重清誉名声;我对凯崔蒂兰的爱恋是那般虚伪,不过是设法填补我内心的空虚;我对艾兰和圣约格的缅怀是那般虚伪,不过仍是在嫉妒他们那份青史留名。
若我不是虚伪之人,便不会在教授暗示下许下那种可笑的宏愿;若我不是虚伪之人,便不会坐视那份爱恋被时光消磨;若我不是虚伪之人,便不会想着不付出生命代价便取得那两人的神性。
京狄之罪,罪在虚伪。
圣光下,我最见不得光的心理被从心底挖了出来。我一直以来都给了自己无数高尚的暗示,以至于我自以为那些就是我真正的想法。殊不知,我本质上仍是那个坐在艾兰的墓碑前,徒劳地自嘲着我人性与他人性的差别的稚童。
“我有罪,”我竟然轻轻说了出来,“我该当被审判,可是……”
可是,我回眸一看,我的背后是九州天道院上千师生。这固然讽刺、固然可笑,挡在他们与毁灭面前的,只剩下虚伪的我了。这不是我第一次用自己的身躯挡在毁灭与众生之间,也不是最后一次。无论本真的我有多么不堪,此时此刻,在背后这些人的眼里,我就是高尚的捍卫者。在这世上芸芸众生的眼中,我就是正义与守护的化身。
我的魔法天赋决定了这一切,无论本真的我是什么样子,一颗属于中土法师的正义之心都决定了我别无选择的事实。既然别无选择,那么我就没有错。从西方邪教所执的所谓太阳诸神的道德标准来看,我就是罪大恶极,可我没有错。
有罪无错,我陈京狄,便是如此矛盾的一个凡人。
“好一个有罪无错!”我狂笑道,心中升起对世道与诸神的万千不平,“好一个审判!”怒火在我的心中腾腾燃起,被压抑三十年的不平在此刻爆发出来:“你没这个资格审判我!太阳诸神也没这个资格审判我!”
说罢,我脊背一对火翼刹那张开,翼展足有两米开外,将附近的雨水全部化作蒸汽。我右臂一甩绷直,将精纯的火系魔力化作一道耀眼锐利的火柱用以预备绘制巨型法阵,一对火翼顷刻间喷发出热浪,带着我一飞冲天,径直冲向那金色的巨型法阵。
“京狄,别去!”我听见背后来自韩水萤的一声哭喊,她跪倒在了地上,但我没有因此停下。
距离上次在实战中用出绝对防御,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年。但是我从未懈怠过这个法术的修炼,二十年来一直在磨砺它,预演着可能发动它的场景,只待今日。
伴随着我用那根火柱一次次划破空气,飞速留下雄壮的法阵笔画,一个直径数公里的巨型火焰法盘已经燃烧在九州天道院的上空,与“光明审判日”交相争辉。
逆转术、凝滞术、火焰压缩术、局部束缚术、御火术……无数复杂的法阵被嵌套进巨型法盘中,精妙的组合出各种奇特的功能,共同构筑出这道绝对防御。这是我整个前半生魔法研究的最高成果,是我与教授共同的智慧结晶。绝对防御,是中土属于正义与守护的最后一道壁垒。
那一天,人间的苍天被神圣的金色与炽烈的火色均分。天穹似乎已经要破碎了,一切都被染成了这两种颜色。乌云在两个大法术碰撞的一瞬间便全部化为乌有,但阳光依旧无法透入,因为这场碰撞的魔光远胜过日光。
一阵清风吹来,卷着一片半黄半绿的落叶绕过艾兰的墓碑,终还是落在了一颗大树的树干下。蚂蚁在雨停云散后爬出坑道,纷纷用口器从叶片上切下一小块带走。
我的双手停止了燃烧,抬起略微苍白的脸颊,宏伟的法阵渐渐溃散,露出后面那三名使徒。
他们三人的兜帽都被“光明审判日”的魔力冲击掀开了,长袍也变得凌乱不整。无论是两名黑暗系使徒眼中的晦暗,还是光明系使徒眼中的虔诚,此刻都动摇了。他们无法理解这究竟是什么情况,这和他们的神向他们传达的神谕完全不符。
我用绝对防御护下的后方,整座九州天道院安然无恙。就连一草一木,一花一鸟,都没有丝毫损伤。而我本人,也活了下来。我背对九州天道院内归来的法师军团成员与学弟学妹们,负手而立,嘴角微微扬起,透露出我的自傲。
我的身后,众人虽然仍在呆滞,但是原因已经改变了。这本应无坚不摧的光明审判日,竟然被我阻挡下来,属实令在场所有人无比震惊。直到一名修为较高的精神系法师回过神来,一道精神广播术传遍整个天道院所有中土法师的脑海,这诡异的战场凝滞方才结束。
一时间,精神系法术的联结笼罩下的战场,无数自然四元素魔法飞腾。邪教法师军团军心溃散,他们本以为一发光明审判日会带着他们自己和整个天道院所有中土法师一起去到一个更美好的世界,没想到被我给硬截胡了,这情况完全在他们的意料之外,许久之后才开始组织有效反抗。而这时,地面战场他们大势已去,战役的结局几乎已经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