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矣乎！寓形宇内复几时？曷不委心任去留？胡为乎遑遑欲何之？富贵非吾愿，帝乡不可期。
——砥曾经听到过的某首比古代更古时代的诗赋的片段
“神主……”砥一听到这个名字，突然觉得头痛，露出了痛苦的神情。
那个少女见状，觉得是天上的神主的神力让这个天上来的女孩也感到震慑了，便不再提天邑和神主。
“这里是穹从部落。”女孩换了个话题，简单解释起自己发现砥的经过。“我叫菅。我和阿苏在溪边发现了你，当时你没有知觉了。我们叫了另外几个族人把你抬回我家床上的。”
她又补充道：“阿苏是我们部落里的一个男孩，现在跟别人又出去了。”
“还有，你的伤口我们处理过了，并不很严重。”
“谢谢你。”砥说。
“啊，你是天人。我才是应该谢你。”菅听到砥的话，觉得出乎意料。
况且……
就在不久前，她压根就没想到会有一个天人降临世间。她今天只不过是跟阿苏一起给部族找点食物去。
那时她来到部族领地的边缘的溪畔。那里有一处废弃的残垣断壁和森林混在一起，树木从大楼的废墟中生长出来。这些巨大的建筑据说是很久以前的古人建造的。
大地上很多部族的长老们一直有些说法，说这些巨大的古物有古人的生命灵力灌注，有些甚至高耸入云和神主靠近。
据说，当年那些古人使这些楼宇以人造石为皮肉，以金属为骨架，随着季节变换冷热的呼吸之气，以门为口，吞吐成百上千的古人。据说还有灵晶，作为当年这些庞然大物的千眼百瞳。
灵晶是一种透明的石头，是有趣的东西，是有用的资源，现在大地上也在有些地方能找到。它们在日光下使用得当可以点火，也偶尔能在视野里放大一些小物件。甚至大块的灵晶片也能加工成刀具和矛头箭头之类的。它们在古人的废墟附近常见，因此这种地方很是吸引人。有一些部落某些离经叛道的巫者不知道出于什么想法，说灵晶是由沙子烧制的。但是很多人反对这种说法——毕竟沙子常见，人也会生火，但是没听说过大地上有谁用火烧沙子就造出灵晶来的。也许，灵力更强大的古人可以？
这是一个苦夏。溪水打着旋流过，岸上，几头浑身带刺的怪牛在饮水。
这时一阵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怪牛们抬头看向远处。
突然，怪牛群中传来几声惊恐的哞叫！接着，一道灰白色影子闪电般窜出。
怪牛们纷纷转身逃跑，但那道灰白色影子紧随其后追赶着怪牛群。
怪牛们背后的身影是一只两米多高的不会飞的大鸟，有鸡冠一样的红色肉垂，但是身后有一条恐龙一样的长尾巴。
怪牛们惊慌失措地跑走，但有一头跑得慢的还是被它一爪踢倒了。
大鸟停住脚步，它低头看了眼自己唾手可得的猎物，抬起一只脚爪，对着怪牛的肚子就踩了下去。爪子瞬间在怪牛的腹侧切出一道深深的的伤痕，身下的泥土被染红了。
不远处的一处爬满绿藤的楼宇废墟上，一个少女倚着从废墟上生长出来的树干，用一个镶嵌着灵晶片的竹筒观察着这一切。
“啧……”少女撇了撇嘴，她伸手拿过身旁的弩，搭上箭矢，对着天空连放三支。三支箭矢划破空气，直奔前方溪对面不远处那只大鸟的方向射去。
“砰砰砰”三声闷响！箭矢射在了恐鸡身边的大树上。恐鸡意识到这里有人类，它知道可以远程发射武器的人就在溪对面的森林里，晃了晃脑袋。它也很识趣，不甘心地用爪子刨了一下地面，低头用巨喙扯下一条牛腿，叼着跑远了。
大地上很多部族把恐鸡这种大型食肉动物当做图腾或者神鸟来崇拜，不敢轻易袭击和捕杀。这种大型猛禽确实也有夺人性命的能力。
恐鸡之神灵啊，原谅我的行为。少女默念着。我只是想为部族多找点食物。下次狩猎，我会把一头豪牛的头和躯干留给你们作为补偿。
她将弩收起，招呼了跟在身后的阿苏。两个人继续往前走。
不远处有一座木桥，二人可以渡过溪。但是正当菅和阿苏准备过桥去割牛肉的时候，溪畔灌木丛的响动让两人失魂落魄，又躲了起来。
原来是两只荒猎出现了，在对岸觅食。它们发现了那头被恐鸡捕杀的豪牛，大快朵颐起来。
荒猎食量颇大，加上那头豪牛是个半大牛犊（跑在后面可能也有不够健壮的原因），体型不很大，很快被荒猎分食完毕，连完整的骨头都没留下。
分食了豪牛，荒猎犹不满足，沿着溪流寻找别的猎物。有一只还时常跨过溪水来到处搜寻，让躲在树丛里的两个年轻人分外紧张，害怕被发现。
而荒猎很快发出了腹语一样的叫声。
之后又是搏斗的声音和荒猎挣扎的叫声。两个人意识到附近有什么在和它们战斗。随即一切归于平静。
菅和阿苏觉得安全了，才走出灌木丛。不久后，两人在溪边发现了昏迷的砥，还有她干掉的两只荒猎。
菅和阿苏花了些功夫才叫来几个族人并且让他们同意带砥回部落居住区。
因为部落里本来并不想多一张嘴来吃饭。部落里面的粮食并不很充足，刚刚能供每家人糊口，作为族长的女儿，菅很清楚粮食缺乏的严重后果。从奶奶那里口传的故事中一再地提及从前缺粮食的时候发生的可怕的事。
部族里面本来粮食就刚勉强自给。今年的谷物还在生长，去年秋天存下的粮也是一天比一天少了，然而问题是现在又突然救回来一个伤员，虽然是并不特别严重的伤。
确切地说，这个人按照部族里面的认知应该是天人，天人就住在天邑里面。也正是因为部落人最后相信砥是天人，才出于对天神和相关情况的憧憬与恐惧混合的心态把她接回居住区。
地面上的凡人一般是进不去天邑的，除非是被天人认可的、被遴选出来的少年们才有资格登上澄澈的高天，加入天人，与充满着苦难的大地永别。
菅这是第一次看到受伤的天人。和阿苏一起处理伤口的时候，她注意到，来自天上的人的伤口渗出的血迹也是红色的，和地面上的部族的血一样。
“我给你拿点吃的。”菅说，“天人，你帮助我们消灭了两只为祸人间的荒猎，我们部族感谢你。”
菅说罢，双手交叉行了礼。她转身离开这个房间，从屋里储物架的第二层拿出了一只大陶盘，打开粮缸盖子上用麻绳系着口的袋子，把里面的团子拿了两个，放到陶盘里。每个团子大概都有她的拳头大小，菅能把两个都吃了。但是她考虑到自己和阿苏救回来的这个天人少女身上没什么吃的，而且天人对自己的部落有恩，菅决定给她留一个。
神主如果真的神通广大，那么祂长长的眼睛应该早就看到部落里面的情况了。看样子她和阿苏救的人至少要在这里休养两天，也就意味着全家人又少了一两天的口粮。如果今天这个天人吃得再多点，存粮消耗的速度就会更快，恐怕不久就要从部落的公共粮窖里面拿了。
然而神主更是好像永远也吃不饱。祂每个夏天都会派出会飞的大鱼来到部落的上空，大鱼会吐出一种称为神使的小神灵，这些小神会带走人们献给神主的食品和别的贡品，并将各部族遴选而出献上的最健壮最有活力的少年们带上高天，同时将神主的恩赐分发给人们。
那些跟随上天的人，被称为“升天者”。他们不会再回来，而是加入了天人的行列，在靠近神主的天邑世界中享着永福，也辅佐神主，用天上的灵力庇佑着大地。
就这样，人们奉献得越多，收获得也就越多。
可是菅心里一直以来在奇怪。她现在只有十七岁，只不过即将步入成人的行列，而部落早在奶奶的奶奶小时候就在向神主献上贡品了。神主应该至少有好几千岁或上万岁了吧，可能还不止。古老的口传歌谣说神主就比遥远的大山还要古老。可是为什么却还像自己在长身体的那几年一样，永远都吃不够?
神灵到底是怎样一种奇怪的生命?
菅虽然抱怨，可是她也很清楚，不给神灵纳上包括“升天者”在内的贡品会有怎样的后果。冬季干旱或夏季洪水、虫灾和贫瘠会随时降临，大湮也会在苦夏更加凶猛地侵袭老幼。部落会面临着饥馑。
更有甚者，口传故事里面说，神主派出愤怒的火灵曾用烈焰吞噬了整个对神主不敬的村庄，人们在火中像烈日下的露水一样蒸发了，被从地面上彻底抹去。
因此，部族的生存哲学是：只要活着，就要感念神主的恩德。
根据口头传说，神主是众神之神，世界的支配者和保护者。这个世界曾经是一个美丽的地方，地面上的人类曾经很繁荣。
菅的奶奶是部族里面的老巫，说过一些古老的故事。据说那时的地面人是可以和天神沟通的，因此也获得了天神的很多能力。
直到后来，大湮降临了。据说是因为人类变得傲慢，神主用自己的暗影如乌云一样笼罩下来以示惩罚，这影子，很多人说就是湮。
由此，古代人类掌握的很多东西到现在已经遗失了。
虽然现在世界不乏危险和不稳定，但只要有神主存在，它就不会崩坏，会如如日月一样运转下去。神主是最公正的，人们的善行会得到恩赐，恶行会予以惩罚，一切都被神主看在眼里，祂那双洞察万物的眼睛无所不见。没有神主，天地间将不再会有温暖和光明，洪水干旱和感染一切人的大湮将永存于世，人类也因此无法再存活下去。
菅是大巫的孙女，深知部族的传统，也早就熟记口头传说，知道忤逆神主的可怕下场。因此这个少女和穹从部落的其他人一样，一直以来本分地生活，勤劳地工作，她期待着自己和族人的安宁与幸福。
只是如今，菅这种平凡的生活中突然出现了另一个人，来自高天的女孩。看外表她的年纪可能和自己差不多或者稍微大一些，让菅还是有些莫名的亲切，没有菅想象中那么有疏离感。不过，菅也听过传说，据说有些天上人可以寿延千年而容颜依旧青春——那岂不是已经步入半神行列了？
菅端着团子走到床上躺着的砥面前。
“希望你接纳这份薄礼。部落人少地贫瘠，物产不丰富。这也是我的一点心意。”
砥一惊。素闻部落民对玄族也就是“天人”敬重，但这种事情发生在砥面前还是让她有点不知所措。
“谢谢你。”砥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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弩
在黑暗时代的长期混乱中，伴随着文明社会的大规模解体，许多复杂武器的制造方法也失传了。在这样的背景下，一批现代武器经由民间制造者之手登上了历史舞台。弩就是其中之一，这种加强版的弓具有扳机，可以一次连发数支箭矢，有些长老甚至称它们称堪与古代传说中的机关枪相比。弩的主体部分多为木制，部族武装制造的弩经常比较简陋，有的甚至是用简单的木弓加上大树枝制成的弩臂改造而来。但也有一些弩是金属制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