砥感觉到自己的肚子开始咕咕叫了。
她撑起身子来，拿了个团子，掰成两半。团子的外皮是某种类似面团的含淀粉原料，内馅暗绿色夹杂着一些棕灰色的丁。砥以自己的知识猜测，团子的外皮肯定是来自粮食作物，馅可能是某种野菜加上蘑菇丁之类的。
她不确定荒土大地上还有没有人类古代栽种的那些作物，比方说小麦水稻或者小米番薯之类的。
但是从她还在天邑时期学习的资料来看，至少可以说，大湮在漫长的岁月里给大地上带来了很多新的植物种类。有植物些甚至怪异得可以说是天邑人若非亲见则绝对不敢相信世界上存在着的。溪畔的蠕草只是冰山一角。
她知道这个区域的很多部族种的作物名叫麦薯，穗子和块茎都能吃。但是她不清楚穹从部落是不是也种这种。
砥意识到自己真的是饿了。她没有什么犹豫，风卷残云一般消灭了一个团子。之后她注意到菅的脸上浮现出了满意的笑容。
“天人，你大概很快就又能回到天上和神主见面啦。”菅说。
砥没有说话。她不想在回忆起高天之上的生活。
“如果你也是玄鸟武士，你的玄鸟能来接你的话——我相信一定能的。”菅像在自言自语。
“希望它来的时候，它的驭手能告诉我，我阿爹去哪里了。”她又说。
是啊，我的玄鸟，它去哪里了——它和我失散三天了——我的追风。砥想起了她相伴好几年的伙伴，它在砥向大地逃亡的时候的末尾和她分散了，之后再没见过，不知是否安好……
她感觉到腹部和后腰的伤口还是有些疼。那里没有玄族武士的特色胸铠保护，在战斗中被荒猎的利齿咬伤了。
菅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感受。
“我用了蠕草捣成的泥敷在你被荒猎咬伤的地方。蠕草有疗愈的功效。我明天给你再换一下，很快你就会好起来的。”
“谢谢……”
“哎，你不用谢我的。我们应该谢谢你们才对呀。你们是神主的战士嘛，代表着上天的意志。”菅说。
“神主……”砥又觉得头昏了。
“好了，先不说啦 我还有点事情。你先好好休息一下哦 。”
菅走出了屋子。
我……是谁？菅刚才的话让砥又开始思考着自己的身份。
神主的战士？地面上的部落人这么看我。可是，我在“他们”眼里，是个叛徒。我的“同族”……哦……不，我已经脱离他们了………
砥越想越觉得头痛欲裂，又只得停止思考。她不知不觉又睡着了。
还是梦。在梦里，她伏在巨大的玄鸟“追风”背上，在空中飞行。她感觉到风从她的脸颊旁边和“追风”闪亮蓬松的黑色羽毛之间流过。
玄鸟红色的眼睛看向地面。那里有成群的机兽列队行进，在即将变为战场……不，屠场……的平地上推进着，在身后留下深深的辙印。任何挡在前面的东西都将被这些机兽组成的强大兽群碾过。
在迷雾蒙蒙的远方，是一片茅草顶的泥砖墙方形房屋。炊烟从这小小的村落升起，散入高天之下的大气之中。
再有一会，这个安宁的村庄将会笼罩在烈焰之中……
……机兽群势不可挡地推进着……
……身披红甲的人放出来了火焰……
……砥在梦中看见了一个黑衣小女孩站在燃烧的门框下面哭泣……她觉得这个孩子似乎很熟悉……不！
砥惊醒过来。
她只见一个看起来比刚才梦里的女孩大几岁的小姑娘站在自己躺着的床前，大概十岁出头吧。她穿着一身松松垮垮的粗布衣服，脖子上用一根皮绳挂着一个银色的小金属环。小姑娘用一双亮闪闪的眼睛打量着砥。
“你就是姐姐救回来的天人吧？”她问。
“姐姐？”
“我姐姐啊，叫菅。”小姑娘回答。
“哦，这样啊。我是那个天上来的人。你是菅的妹妹吗？”
“嗯。我叫芮。”小女孩说，显得有些自豪。“我姐姐是最能干的姐姐，采药草啊，配制药膏啊，射箭打猎啊，编网子啊，设计陶器图案啊，给我说故事啊……什么都会！”
“我感受过了。你姐姐很棒。”砥微笑着，“没有她和同伴救我，我估计现在还在溪边昏迷着呢。”
“哦，对了，你姐姐去哪里啦？”
“她和阿苏哥还有别的好几个人到水边去啦！今晚上部落里准备吃烤鱼宴呢，据说河边上今晚会有一大群鱼羊活动！”
鱼羊……砥思考着这个名字。她印象里在关于地面生物的百科资料库里面看到过，这个名字指的是一种半水生的羊。看来它也位列荒土大地上人类部落会捕猎的物种之列。
砥有一种很强烈的感觉，想再去见见菅，见见部落里的其他人。
她这时也觉得自己的伤口没什么特别的疼痛感了。于是砥从床上坐起，蹬上了被菅放在床边地上的玄族战靴，走出了屋子。
她这时才发现，自己在一座木骨泥墙的圆形房子里。房子有几道隔断，形成了几个不同的房间，她之前待的就是其中之一。房屋中央是起居大厅。房屋里地面的土是烧过的，坚硬又平坦。
夕阳从卷了一半的粗布门帘外向房屋里面投射，给大厅染上了一片金橙色。砥走出门外。
菅的家是一座有圆锥形茅草顶的圆形屋子，屋顶中央开了个口，似乎是烟道。整个屋子的直径，砥目测大概十二米。
砥觉得，屋子的感觉有点似曾相识……
屋外的泥墙根部，描绘着一些波浪纹，再往上一点，是一些虫纹一样的图案。这显然是一种装饰彩绘了。
“呐，这个纹样代表的是是水边的蠕草。我们穹从部落对蠕草可喜欢啦！”走出了屋子的芮向砥介绍着。
“它们可以抑制水里的湮，可以做成敷伤口的药膏，嫩的可以做成小菜，老的纤维可以做成绳索和衣物……”
“别的离溪水远的部落叫我们穹从是——蠕草之民！”芮像是在自豪地宣称着身份。
砥这时注意到，整个穹从部落所在地，或者说她眼前的整个场景，都是在临着溪水的一小块高地上。
面前远处是在夕阳下闪着粼粼金光的溪水，两岸边有几栋古代楼宇的废墟，古代“人造石”建筑的大型残块散落着或仍然至少有一部分耸立着，其中交织着林木、藤蔓和荒草。溪畔的蠕草和其它植物为水流镶了两道浓绿的边，与两边再远一点的林木渐渐混杂为一体。
这些林木一直延伸到砥所在的高地下方。她面前的几十步外就是一大片绿油油的树冠。整个穹从部落居住在溪水的一侧不远处的这片高起的地带，沿着溪流一线排开。
砥一时看不清有多少房屋，但是她向前走和向后走几十步几百步都能见到一栋接一栋的、木骨泥墙的茅草顶圆形屋子。
砥粗略地估计了一下，穹从部落这样的屋子大概有三十栋左右。如果一个屋子代表一个四五人的家庭，则整个部落大概有一百二十到一百五十人。
很常见的一个数字。砥从资料上看过，古代有学者认为这个数字就是人类的社交网络能够维持的最大规模的大致人数。
穹从部落和非常非常多的地面聚落一样，没有远距离通讯设施和相关的文化。
砥推测，他们这个部落的人在日常生活中面对的基本上就是同部族的家人和邻居，日常事情也主要是一些生存所需、家庭事务、邻里关系之类的。
不过砥也发现，部族所在的这个小村落相对于溪水方向的后方到房屋群的南北两面，有一条壕沟，与溪流一起，一西一东，把小高地夹在中间。很显然，这种壕沟即使不能完全防住腿长善扑的荒猎或者别的食肉动物，也是要对可能来袭的其他部落的人多多少少有点防御作用的。
砥在部落中遇到了其他一些人，衣着都和菅与芮姐妹多多少少相似，看得出来，穹从部落的生活并不很富足。他们看起来都比较和善，至少对她没有明显的排斥，经常是远远见了便打一下招呼，像菅一样双手交叉行礼，或者称赞一句“天人为我们部落除了两只荒猎”什么的。
正在砥于村落里闲步的时候，她看见菅从远处走来了，一个个子不算高大的男孩跟在后面。这肯定是阿苏了。
两个人的肩膀上扛着一个不算小的东西，在夕阳下看着还一闪一闪的。
菅的肩膀上扛了鱼羊的前半身。它看起来和砥印象里一种叫做山羊的动物非常像，但是毛发油水光滑。
阿苏扛着鱼羊的后半身。那上面有类似鱼鳞的、反射着阳光的鳞片和一条分叉的、带有肉鳍的尾巴。
“我妈说今晚上会有一群鱼羊登岸，没想到刚才石头叔说它们来早了。我们几个人就去猎捕了一些。”菅说了几句。
“我和阿苏要去村后空场上处理一下猎物。抱歉失陪啦！”菅接着补充道。
随后又有几个村民扛着或拖着捕到的鱼羊，从砥面前走过。
砥觉得，菅好像有那么点首领气质。
砥突然觉得自己也可以帮忙去处理鱼羊，褪毛刮鳞分割什么的……
她想起来了，自己随身有一把雷刃，兴许可以派上用场。她醒了两次并未注意它在哪里，但是从菅对待靴子的认真态度来看，她不会把天人的刀子随便放的，而是应该就在她之前躺的屋子里。
果然，砥进屋去寻找，发现雷刃就在她躺过的床所靠着的墙上面的一个木架子上放着呢。
于是，砥用她的雷刃帮助了穹从部落处理了好几条鱼羊，引得大家又一阵夸，夸“天人”关心地面人，夸她的雷刃是天产神器。
穹从部落人今天的晚餐是烤铠鱼和烤鱼羊。铠鱼是部落人从溪水中钓的。这种鱼的身上有一层坚硬的钙化甲壳，嘴边有六根触角，还能用腹鳍在水底爬行。
穹从部落的人知道，铠鱼什么都吃。他们一般用某些有甜味的野菜根或者动物剩肉的肉条钓这种鱼。人们把铠鱼烤熟以后，把壳剥下来，就能吃到里面鲜美细腻的鱼肉。
砥晚上的胃口依然很好，她觉得也许是因为感受到了帮助别人的价值。砥连着吃了两条两掌长的烤铠鱼和几大块烤鱼羊肉。
正在砥享用晚餐的时候，菅靠近了她，眼睛在篝火边闪着光芒。
“天人，我想，你也是像大地上的人一样有名字的吧。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吗？”
砥咽下了一块鱼羊肉，说道：
“我叫砥，磨刀石的意思。菅，你还有部落里别的人，可以不用叫我天人了。”
“至少，我现在是踏踏实实地站在土地上。”她接着说。
资料选录：
邓巴数
在距离“暮之千年”时代开始之前不算很久的时期，由古代人类学家罗宾·邓巴提出的一个数字。即：人类的稳定社交网络人数大小通常约150人。这一数字被认为符合人类大脑的认知能力。在古代，依托各种远程沟通和人力调度技术，当时的一些人可以组织起更大规模的人群来完成特定的事务。但是现在荒土大地上的部落绝大多数都缺乏那些古代通讯技术和文化，只能凭借人类本身来构筑社交网络，因此大部分部落的人口规模都符合这个邓巴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