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荒土的其他部落一样，穹从部落的人夜里无事的时候也经常围在篝火边听长者和巫师讲故事 。
特别今晚是月圆之夜，因此菅的奶奶、部落里德高望重的老巫师沙婆婆就又开始讲故事了。
跳动的火光照亮了沙婆婆满是皱纹的面孔，把她的银发染上了金橙色。她的一双眼睛明亮如星辰。
“穹从部落的人啊，大家要记得——”沙婆婆低沉的声音在篝火旁响起。部族里无论老幼都知道，大巫师又要带领大家进入那久远的往事了。
“很久很久以前呐——”老人讲述着。
“在遥远的星光还没穿过高天照临的时候……在西边山岭的参天古木还是小苗的时候……在南边滚滚的大河还是小溪的时候……在故事里伟大的英杰还是襁褓中的小娃娃的时候……在大湮的影子还没有降世的时候，大地上的人类啊，强大又傲慢。大地上的人类啊，登上过了月亮……”
沙婆婆指了指一轮明月的方向。
砥看了一下菅，她和很多人一样都被吸引住了，几乎是一动不动地盯着奶奶。她的奶奶指的方向是仿若无尽的虚空，却又通向一个明朗圆满的大天体。
“婆婆，古代人怎么上的月亮呀，他们会飞吗？有翅膀吗？”一个小孩子问道。
“呵呵……我就要讲啦。不光现在的娃娃不知道古代这些事啊，部落里的好些成年人也不知道。就连我一大把年纪了，也没经历过。我的奶奶我的姥姥，我奶奶的奶奶姥姥的姥姥还有她们的好多好多好多代老祖宗，也都没经历过……”
“那大家也知道，这是口口相传的故事。这是从有人能在月亮上走路的那个时候就传下来的。”沙婆婆精神矍铄地一笑。
“孩子们和大人们可都听好咯，只要这故事一直传下去，发生过的事情就不会被遗忘啊……”
沙婆婆讲述着。
“很古代的时候啊，地上的人很强大。大家知道的，他们有从神主那里得到的灵力。当时用金属造出圆腿的会跑的活物来，自然不在话下。
“现在，咱们这边还偶尔能见到那些活物的壳呐。——记得吧，三昌？你小时候你妈妈就用一个这种活物——啊，当然，它们很久以前大部分就没有那种油吃，早已经饿死了，不动了——用死了的这个东西背骨上的一块壳做了个桌子。”
一个年轻男子点点头。“您记性真好。我都差点忘了这回事。不过这活物的名字我应该还有印象——”
“铁鸟龟！很罕见的异兽！”他说。
“我可记得清楚，那东西虽然不能飞但是还有四个翅膀，活着的时候应该是能打开的，翅膀上面还有好些灵晶呐，不过差不多都碎了。它死了太久啦……”沙婆婆呵呵笑着。
“一些人可能知道，古人还用金属造很大的鸟，它能吞吐人，带着人飞很远。”老人说。“又远又快。据说可以飞得和雷声的速度不相上下。”
“是无比巨铁鸟。”一个姑娘道。
“没错。”婆婆说。
“哇！太神奇了！”孩子们嚷起来。
“那，无比巨铁鸟是带着古代的地上人上了月亮啦？”菅问。“就像砥她们那些人骑玄鸟在天上飞那样？”她看了一眼砥。
砥安静地盘腿坐在地上，双手放在膝盖上，应该是在认真听故事。她毕竟刚来部落不久，虽然大家这些天来很欢迎她，但是菅觉得，砥可能自己觉得还是因为身份没法真正和大家打成一片？毕竟她是天人啊。虽然她说过自己不喜欢这个身份……可是为什么？
不过她也没敢问，而是继续听着奶奶讲的故事。
“还不是。”沙婆婆卖了个关子。
“古人的能力很强，但是能力越强，他们就越傲慢。古人甚至可以自己造很多很多小月亮，绕着大地转。他们自己还造了很多太阳，造了九个，加上原有的太阳，整整十个啊，希望让它们整天发光发热，希望让世界没有黑暗寒冷，希望让庄稼茁壮成长。
“十个太阳一起挂在天空，烤得大地上河流干涸，庄稼枯萎。动物也晒死或者逃亡了，人类也危在旦夕。”
沙婆婆做出一个严肃的表情。
“好可怕啊……”菅倒吸一口凉气。
“这时候，神主看不下去了。祂将灵力赐给一个伟大的豪杰！他后来被人称为射日人！
“那豪杰造出一把神弓，名叫无敌机关枪。那弓啊，说来也怪，射出的不是箭，是金属块。它也没弦，据说里面推动金属块的是用某些种类的矿石粉末和木炭粉混合之后利用神力产生的火花啊！射日人像用弩一样扣动扳机——也有说法，这神弓其实就是一种弩。总之呢，嗖嗖嗖——
孩子们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好像讲故事的婆婆就是那个活在古代传说里面的射日人。
“无敌机关枪连发好多好多金属块，一个接一个地打落了人造太阳，太空中又只剩下了一个太阳 。世界得救了。”
“奶奶，那古人射日和古人到月亮上有什么联系呢？”菅问。
“我接下来就要讲到啦。”沙婆婆笑道。
“射日人拯救了世界，人们都很敬重他。好些人向他拜师学射术。
“有一个恶人表面上装得和气谦逊，却在拜射日人为师之后偷偷找机会想捞些便宜。
“神主为了奖励射日人做出的贡献，派一个神使给了射日人和他的妻子一人一个神药丸，吃了可以长生不老。
“他的妻子叫长歌，是一个会做很多东西的人……古代的语言管这种人叫技术员。”
“技……术员？！”一个孩子嚷嚷起来，“菅姐姐也会做很多东西，她也是技术员嘛？”
“我听说啊，技术员是不但会做很多我们现在的人做不出来的东西，也懂得怎么样把这些东西做到最好的那种人。如果菅能够做出来那些铁鸟铁兽，能够做出来那些消逝已久的古动物铁躯壳里面的充满灵智的脑子，那她就是技术员啦。”
菅听着奶奶的话，向那个孩子笑了笑。
“婆婆，您是说，那些古动物的脑子也是人造的？”有人问。
“我从小听来的古代传说里面是这样说的。那些大家伙的脑子和它们的躯壳一样也是古人的造物。比我们现代人更有灵智的古人把自己的灵智赋予了这些人造脑，使得人造生物可以完成人给它们的指令，据说有的还能思考一些事情呐。”
“我听说啊，这种做法还有个词汇，叫……边城。”沙婆婆念起了一个她自己也不熟悉的古词。
“边城？”菅咀嚼着这个词汇，她还是第一次听见。“奶奶，边城是个荒废的古城吗？就像东边远方大平原上的高墟林那样？”她问。
“很古老的词汇了……”老人像是在回答，又是像喃喃自语，“也许它承载的意义已经失落了。”
也许很久很久以前的古人才知道它的意思吧，现在大地上已经没有了解它的人类了。菅想。
“婆婆，接着讲故事吧。”
“好。”沙婆婆慈祥地看着篝火旁的孩子们。
“恶人有一天趁着射日人睡着了，偷了他的长生药，吃了。然后他拿着射日人的无敌机关枪找到长歌，威胁她把长生药交出来，让自己得到两倍的长生，否则他就开枪。
“但是长歌见状，把自己的长生药吃了，这样谁也无法杀死她了。现在恶人和长歌都可以长生不老。长歌害怕杀不死的恶人会持续骚扰自己并且杀死射日人，便叫醒了射日人，二人跑到了长歌自己造的大火箭前面……”
“火箭？”好几个人问。
“传说是古代的一种金属筒，非常大，比大树还高。头是尖的，竖在地上。它的尾巴喷火，古代人坐在里面可以飞上天。”
“那，长歌和射日人就这么上了月亮？”
“还没有……”沙婆婆叹息着，“这就是世事难料啊……长歌先踏进火箭去，发动了火箭。因为火箭起飞需要一点时间，所以古人需要提前给它发动，它才能喷火飞天。可惜射日人刚想进火箭，恶人对他开了一枪，拯救人类的一代豪杰就死在了自己用来射日拯救世界的神枪之下……”
“太可惜了……”人群中一片哀叹。
“而此时火箭起飞了，载着悲愤交加的长歌飞到了月亮上，她就再也没回过地面。至今那里还有影子呐……”
沙婆婆指了指月亮上的暗色影子。
“据说啊，因为恶人留在地面上长生不死，因此地面上就会有很多的邪恶和磨难，到现在更是如此。而长歌飞上天之后，她在天空的后人也有她能够造东西的能力，据说就是天人啦。”
沙婆婆说：“这个古代的故事啊，讲完了。从很久很久以前呐——”老人看了看大家，“传到今天。”
篝火熄灭了，大家基本上都睡觉去了。村里的空地上，只剩下菅和砥坐在那里。
“砥，你是我奶奶说的古代故事里的长歌的后裔吗？长歌是技术员，据说有些技术员会……边城？那你们天上人有好些地上人造不出来的东西，你们会边城吗？”
菅有好多话要问砥。
砥看着她的眼睛。
“我……很多事情记不清楚了。但是我记得，古代的情况有另外一种叙述。婆婆的故事和我以前有模糊印象的古代历史不一样……”砥扶着额头缓缓说，似乎“思考”这个行为给了她一些压力。
“不一样？怎么个不一样？”菅很惊讶，因为她印象里，部落的老巫师德高望重，讲的东西都是很准确或者至少很权威的。
“还有，你说的历史……历史……这个词是什么东西？”她像咀嚼“边城”这个词一样念叨着“历史”这个词。
“我印象里，我以前在天上接触到的叙述是，婆婆的传说里提到的古人类造……飞行器……和射日以及长歌飞天登月的故事是两个隔了很久的，可能有几千年的时代，属于不同时期。”
“而且，造飞行器的故事应该是真实发生过的，而射日的故事，”砥说，“我的印象里是想象。”
“想象？”菅瞪大了眼睛。“也就是说，奶奶讲的故事可能未必都是真的？”
“我想，是这样。”砥说。“你刚才在问，历史是什么。我想，我还能从模糊的记忆里面想起来，历史是被人记录下来的确实发生过的故事……”
“记录？画下来吗？不只是篝火旁的故事吗？”
“不，是用文字。写下来，让它不随着个人的讲述而改变……”砥又扶着额头，皱眉思考着，压力有点大的样子。
“蚊子？”菅突然觉得身上痒痒的不舒服，“那些吸血飞虫！有大翅膀的蝴蚊，夜里嗡嗡的鸣蚊，还有身上有黑黄条纹的斑蚊……好讨厌……在现在这样的苦夏叮人，特别是老人小孩被它们叮了有很多时候还得了大湮……”
“不是蚊子，菅。是，文字。”砥捡起一根树枝，借着皎洁的月光在地上写下了“文字”的字样。
“这是一种有系统的、概括性的图画，我在天上看过。那里还保存着它们，我……也学过。它们被古人和天上的玄族用来记录话语和发生过的故事。记录下来的故事，就成了历史。”
“那没记录下来的呢？”
“叫传说。”
“所以，到底有什么区别嘛！”
资料选录：
集体遗忘
集体遗忘是一种社会整体或者一定范围内的人群对于发生的事情（或者说，记录下来的历史）整体性失去记忆或者记忆传承的情况。在人类历史（现在大地上很多人已经集体遗忘了这个词）中，这种情况屡见不鲜。甚至很多人对此已经习以为常，认为这种记忆的丧失完全是因为时过境迁而人的脑力有限（参见条目：邓巴数）。但是根据一些研究，这种对特定内容的记忆丧失也可能有很多人为因素。像人类历史上和现在大地上很多部族的传说只强调本部族的起源和豪杰事迹，而选择性忽略其他的部族的类似情况，哪怕有些故事是基于同一件事。而在很多的时候，随着社会条件或者自然环境发生变化（参见条目：大灾变、暮之千年），文化也会发生转变，这在很多情况下也是相关人群对历史记忆主动遗忘的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