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脸上显出一种悲壮而肃穆的神情来。原先整齐地束好的头发已经散乱，衣服上似乎也沾了一些泥土。他眼里带着决绝的神情，说道:
“好好照顾你的妹妹、妈妈和奶奶，从现在起，记住我没有完成的！……”随即，那个一身黑色衣甲、戴着黑面具的武士犹如他身后的一只黑色猛禽一样扑过来，扼住他的脖子，将他带走。
“菅!……”中年男子最后嘶哑地吼道。“爸爸!……”他面前的少女也悲伤地喊道。
霎时，中年男子和抓住他的黑衣武士的形象都破碎了，少女的眼前浮现出幽暗光线下的草梗和泥混合的、由倾斜的木柱支撑的的天花板来。
“爸爸……”她仍然小声地念叨着，呆呆地盯着天花板，不一会，眼角淌下来两行泪水，沾湿了装填有草梗的布枕头。
这一下是彻底醒了，然而刚才的梦还在脑海中盘桓不去。事实上，这个梦在过去的几个月中一直像阴云一样笼罩着菅，浮现在她的许多次睡眠之中。
菅叹了一口气。她躺在床上把粗布被子裹得更紧了一些，然而还是打了个寒颤。现在可是七月份啊。她再也睡不着了，转头瞥瞥自己右手边的墙壁。木架子上的木弩和旁边的一串红色珠和银白色珠相间的项链还在。这让她感到稍稍安心了点。这两样东西都是父亲留下来的，看着它们，菅感觉父亲还没有离开。
菅掀开被子，从铺着麦薯杆子的床上坐起来，伸手拿下了墙上项链旁边金属钩挂着的一件粗布贯头衣、一件到膝盖的粗布短裤和一条布制腰带。她穿好衣服，系上腰带，又下床走到枕头旁边，从枕头下面拿出一根布条和一支骨簪。
还是刚才的那个梦的缘故，让菅醒得比昨天早了。这种情况一周里面可能会发生两三回。有时候，菅会流着泪或心慌出汗地醒来，但是最近的这几次，她梦醒时候的表现似乎更为平静了。
可能是因为砥在吧。
砥在父亲之前住的房间里，应该还在熟睡。菅对这个从天空来到大地的女孩越来越有好感了。但是她也一直没有放下好奇心，砥总是不肯说太多自己的过往经历。
前几天她给菅解释了奶奶说的“边城”可能是什么。她说这可能是古代对一种技术的称呼，好像是用特定组合的文字和符号输入到一种古代技术制造的人工大脑里面，实现特定的功能。不过砥说自己不是古代那种被称为“程序员”的技术员，很多相关细节她也是不了解的。
菅还是不太明白。砥又解释说，像有些部落养了蛛马和豪牛等役畜，会让它们听从简单的命令。古人也用文字和符号组成类似的这种命令，让配有人工大脑的人造生物服从人的命令。
不过菅苦笑了一下，“我们这个部落没有役畜可以用。”
“说起来，那些人造动物，叫做机器，经常比役畜还有力气……”砥说。然后她突然又皱起眉头，扶额。
菅不敢问，给砥倒了一杯水。砥接过来喝下，少顷，感觉好一些了。
菅又说，既然砥不会给机器的脑子“边城”，但是在天上学过文字，那她不如教教大家文字吧，这样以后万一有了役畜，部落的人就可以通过文字下指令来驾驭它们了。
砥听罢苦笑一下。
就在菅回忆的时候，流经穹从部落的河流的下游，另一个强大部族的先头部队在溯流而上向这边逼近。
两头巨兽迈着粗壮的腿，踏出一片水花。这些灰白色的厚皮巨兽有一对又长又大的耳朵和一条又长又灵活的鼻子，像某种尾巴一样卷动着。
在这两头兔象的背上，坐着两个年轻人，一个戴着形似骷髅头的面具，另一个人的面具形似鸟头。
两个骑着兔象的人在他们的坐骑鞍子后方两侧各自系着两条金属链，拴在后面一条船的船头。船在沿着溪流逆水上溯。
船头上，站着一只黑羽红眼的玄鸟，垂着头，把喙埋在前胸的羽毛里面，看上去神情有些低落。它的脚是被金属链拴在船上的。
溪流的两岸分别有一队骑着蛛马的长矛手在前进。他们的八条腿的坐骑走起来倒是步伐齐整毫不混乱，骑手们握紧长矛护卫着船上那个部落之主的安全，在溪流两岸升起来了一小片移动着的长矛林。
这支先头部队就有百十来人，和穹从部落人数相近，可见整个部族声势该多么浩大。
蛛马骑士们的后方是许多豪牛拉着不少古代“圆腿铁兽”那锈迹斑斑的躯壳，一边哼喘着一边向前行进。这些人造古兽的甲壳上已经没有了曾给它们的古代主人遮风挡雨的大块灵晶，但是每一头机器兽的壳里面都还坐了至少两个人。
这是一支堪称威震荒土平野的部族大军，这是一支由古代遗存拼搭起来的铁兽僵尸先遣队。
溪流上的船中央，椅子上坐着一个人。这就是不锈部落的首领，人称“不锈面”。
她是大平原水泽地区游战部族“不锈部落”的领袖，经常在古城废墟高墟林以南和以西地区游荡。这是她和部下第一次来到这片山前冲积扇一带。
她的体格健壮，肤色是浅茶褐色。上身用交叉的皮革带子绑着一个古代金属锅盖，锅盖的钮是一个现代制成的骷髅头的造型。下身则穿着褐色的聚合物“人造皮”裙。
当然，这位部落领袖的名号来自于她让人过目不忘的面具造型。她和两个拉着船的部下一样戴着面具，但远没有那么具象。她戴着一个由古代金属桶改造的面具，上面挖了三个孔，两个给眼睛，一个给鼻子。这个面具的材料和她作为装饰品兼防具的锅盖一样，也就是她的名号和整个部落名字的来源。
“大姐，咱们就快到穹从部落了。”左边兔象背上戴着骷髅造型面具的人说。
“很好，哼子。你和哈子一路上辛苦了。”不锈面说。由于面具在嘴巴位置没有开口，她的声音传出来显得有些瓮声瓮气的。
“哦，可以干一仗了吗？”在右边的兔象背上坐着的鸟头面具人兴奋起来，声音都提高了，“我的矛早已饥渴难耐啦！”
“我说，老妹你能不能别整天想着打打打的啊！”哼子忍不住插了一句。
“哼，还说我呢。你打仗上瘾的时候什么样子自己忘啦？你不是也很久没有碰到过这么好玩儿的事情了吗？你就不怕自己的战斧成了摆设吗？”哈子抱怨了几句，她的声音仍然满满都是压不住的兴奋。
“你们俩都少说两句。”不锈面说，“据说穹从部落人是射箭的好手，前面的林子和古废墟虽然面积不大，但是保不准有埋伏。”
“依我看，”不锈面道，“先命令骑兵小队前去侦查一下。”
“好咧。”不锈面的话音刚落，右边的兔象背上的哈子就应了一声。接着，她喊道：
“大姐有令，骑兵小队前往穹从部落侦查状况！”
不锈部落兵分两列的蛛马骑兵队在两头巨兽的前方分散开来，其中一列越过了潺潺的溪流，与另一列逐渐汇合，向着穹从部落的方向而去。
“咱们先休息一下。”不锈面说。
“好。”左边兔象背上的哈子回答，命令兔象停止了移动。
不锈面转向船上身后一个穿着点缀有铆钉的皮质铠甲的男子，“阿沛，你准备好咯。”
那男子点点头，整理了一下头上裹着的蓝黑色布条，布条上面画着一个类似部族图腾的简约又粗朴的白色图案——
是一匹八足的骏马侧影，拉着一头有四个圆足的铁兽的骨架，做出腾跃状。
在他和不锈面乘坐的大船上，夏风也在吹得有同样图案的一面旗帜飘扬着。
“这会是加入我们的第三十个部落。”阿沛说，“大姐，看来我们好长时间里都会是大平野的第一大势力了。”
不锈面那金属面具下面浮现了谁也看不到的笑意。她计划围困穹从部落，甚至不需要怎么真的动干戈。
使得这个部落加入她的仆从军团只是一部分目的。另一个目的，如果她的想法准确，很快也要达成了。
此时，在林子和废墟的不远处，耸立着的木结构瞭望塔上，穹从部落的放哨人已经注意到了这规模庞大的不速之客群体。他吹响了豪牛角做成的号角。
部族里面能战斗的人拿起了弓弩、长矛、刀剑和战斧等武器，前往临溪的方向。
在许久之后，砥和菅都不会忘记将会发生的场景，不会忘记穹从部落被不锈面的部落联盟先头部队围住的时候。
资料选录：
畜力
畜力指的是驯化的哺乳动物的力量。人类在远古时代已经开始运用其它动物的力量，来驮物品、骑乘或者牵引用于交通运输和作战的车辆以及牵引农具。对畜力的应用从远古的新石器时代一直延续到作为“暮之千年时代”开端的“混乱千日”之前，也就是说人类在历史上一直没有真正摆脱畜力。尽管古代的大工业时代让很多社会中的机械代替了家畜以及某些并未被真正驯化而只是个体被驯服的动物（比如古代某些地区人类使用的象）的功能，但是随着工业文明崩溃，对畜力的大规模使用在相当程度上卷土重来，只不过这一次，主流的畜种是各种湮化兽（参见条目：湮化生物），而非古代使用的纯种家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