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姐姐死了。
那个阳光、善良、对什么事都像个笨蛋一样好心的姐姐，此刻却安静的似人偶一样躺在棺材里。
母亲搭在棺材沿上哭的撕心裂肺，好几次想要伸手去揭开白布，却又因为害怕看见女儿的惨状而停留在半空无力的垂下。父亲站在母亲身后无言的注视着盖住姐姐的白布，拳头握紧了又松。
毫无征兆的事故，一瞬间就将生命夺去。
事故的起因是司机疲劳驾驶，在开车的中途睡着了……而姐姐当时正着急通过人行道，没有注意到侧方闯红灯的车。
“开什么玩笑啊！这样的原因怎么可能接受！？”
当警方上门告知这一消息时，伴随着母亲的悲鸣，父亲几乎是叫喊了出来。
只有我知道，发生事故真正的原因，让姐姐遭受这种不公的真正原因。
是我——
1.
事情发生的前一个月，也就是11月6号的那天。
我们家发生了一件令全家人都高兴的事情，姐姐刚创立不久的花店，接手到了第一笔大订单。
“真不愧是我的女儿。”
饭桌上父亲说着像是电视剧里一样的台词，喝着酒对姐姐止不住的夸奖。
母亲惯例在一旁劝父亲少喝点酒，但脸上的笑容说明她也为姐姐的顺利感到骄傲。
这是当然的，毕竟姐姐她从小开始就优秀到了极点。
学习全能、运动发达、甚至在美术和音乐方面的造诣也受到老师一致好评。
在刚进入高中时就成为了新生代表，毕业时又作为学生代表演讲，台下相当一部分学生感动的哭了出来。
如此全能的她有什么缺点吗？
没有。
我可以拍着胸脯如此回答。
因为即便是外貌，姐姐也在学校霸榜第一。
甚至还有星探来到家里请求父亲将姐姐作为偶像培养。
如果硬要用一个词语形容姐姐的话，除了太阳以外我想不到其他。
无时无刻都在散发着光芒。
然而，有光芒存在的的地方，阴影也会随之产生。
光芒越重，影子也就越浓厚。
作为姐姐附属品出生的我，没有任何地方可以和姐姐相比。
贪玩、叛逆、吵闹。
这是我的标签。
从我们入学的那一刻开始，比较就开始了，无关我们的意愿。
学习、外表甚至是言行举止，一切都会决出优劣。
上了初中后这一现象越来越严重。
一开始为了不输给姐姐，我拼死努力了。
但不管怎么努力，附属品终究只是附属品。
最终我明白了，天才和平凡人的差距或许可以通过努力弥补。
但努力的天才，是普通人无论如何也追不上的。
只要与姐姐站在同一舞台上。
这种事情就是不可避免的。
于是从高中开始，我和姐姐分开了。
去到了一所离家远的过分的高中。
这并非我的自吹自擂，我本身学习其实并不算差。
只不过一旦与常年第一的双胞胎姐姐相比，就显得太过寒颤了而已。
我只是太过普通了。
当我来到新高中时，我曾期待过，可以在不用与姐姐做比较的的地方重新开始。
然而，我低估了姐姐的优秀程度。
“你是那个人的弟弟吧？好厉害！我昨天又在电视上看见她了诶！？”
那个人的弟弟——
作为附属品的我能拥有的评价仅此而已。
无论是同学、老师、甚至是“朋友”。
只要与我接触，都无一不是对我的姐姐感兴趣。
以至于我后来无法再相信任何主动朝我接触的人。
反正目的肯定是为了让我带他们见姐姐一面。
鲜花的美丽总是需要绿叶衬托的。
在新高中生活无止境的内耗中。
即便我多次想要遗忘过去，它也会在我大意之时，化身成现实向我袭来。
我妥协了。
既然无法逃避。
那我就彻底放弃好了。
如果姐姐是懂事的那我就是叛逆的。
如果姐姐是优秀的那我就是恶劣的。
同一个舞台上不需要两个努力的人。
我只要作为失败的附属品，衬托出姐姐更加优秀的一生，只要这样就够了。
下定决心后不久，我逃课的次数越来越多。
夜晚也开始不回家，在外漫无目的飘荡。
有时会遇到和我一样在外飘荡的人，虽然一开始我很反感他们，但随着接触的越来越多，渐渐也开始接受了。
因为我发现这群人几乎不认识我姐姐。
他们对于姐姐的认知仅限于某校的名人这种程度。
更别说知道她还有个弟弟。
我第一次对这个团体产生了能够表达自我的感觉，而不是作为某人的弟弟被人评价。
我开始学他们打耳钉、染发，夜不归宿的次数也越来越频繁。
终于这一切到达了某个临界点。
“又要出去吗！已经够了吧？究竟发生了什么不能和妈妈商量吗？”
某天看见我耳钉和异色头发的母亲和父亲再也不想放任我自由了。
“真烦人啊。”
“你对你母亲说的是什么话！现在赶快道歉！听见没有！”
父亲则是直接发怒了，即使我的个子已经和他差不多，仍旧表现出了成年人的威慑力。
但是，我并不想屈从。
无视了母亲的悲伤和父亲的怒火，我推开挡在门前的父亲一句话不说就离开了家。
即便临近夏天，夜晚的空气也还是很冷。
快走到临街的路口时，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路灯下挡住了我的道路。
“可以谈谈吗？”
我没有答应，只是站在原地一直注视着她。
“我知道的，你会变成这样，是我的错。”
“没能早点发现你的心情是我作为姐姐的失职，接下来我会想办法解决的，所以可以和我一起回去……”
“不。”
在她说完前，我插话打断了她。
“姐姐你什么错都没有。”
“唯一有错的人——”
“是太过平庸的我，仅此而已。”
随后，径直从她身边穿过走进昏暗的街道，留下伸出手不知所措的姐姐在路灯的照耀下。
2.
“不！不要！那孩子会回来的！只要等到今晚，今晚的话！”
母亲几乎失去了理智。
拼命想要阻止合上棺材，大概是因为一旦合上，就真的再也无法触碰到了吧？
父亲强忍着泪水拉开了母亲，直到棺材快要合上时，我鼓起勇气走上前去。
父亲和母亲无视了我，盖棺材的亲戚也完全没有等我的意思。
这是当然的，毕竟留下来的是我这么个叛逆且恶劣的附属品。
但我还想再见姐姐一面，这是我现在唯一想做的事情。
盖着的白布此时已经揭开，我想至少要记住姐姐的最后的样子。
从我叛逆开始的一年后，到了姐姐毕业的前一天。
因为我们是双胞胎，按理来说也该是我毕业的日子。
不过在此之前我就已经因为多次逃课和在外游荡而被开除了。
并没有什么可惜的，不如说正合我意。
烂到这种地步，即便是父亲也开始对我感到失望。
“你要是再这样下去就别再回来了！”
啊啊……
离开吧。
脑子里除了这三个字以外没有任何想法。
“哈~？今天又要来我家吗？饶了我吧，那个女人今天也要带男人回家，即便是我处境也已经很艰难了。”
说话的是当初夜游认识的人之一，他父母早早离异，目前寄宿在拉客的母亲家。
“是吗？”
“当然了，而且你是有地方可以回去的吧？实在不行回去不就好了吗？”
已经没有了，我并没有说出口。
告别后，我漫无目的的游荡在街道上。
和第一次出来时不一样，空气更加闷热。
和第一次出来时一样，内心依旧迷茫。
我打开手机，漫天的信息和未接电话疯狂弹出。
这一点也和以前一样。
来电显示除了零星的母亲以外无一例外不是“姐姐”。
翻来找去也没能找到能开口借宿的人。
恐怕从今晚开始，就该流落街头了。
未来的事情，我从来没有考虑过。
生活在姐姐的光环下，我以前唯一思考过的事情只有想办法活出自己。
如今这个目标算是达成了吗？
我不知道。
但我已经失去了方向。
我继续向前走着，走着。
不知不觉来到了熟悉的街道前。
已经快凌晨两点了，父亲和母亲应该已经睡着了吧？
姐姐的毕业准备也早已完成了吧？
我存在与否都是无关紧要的。
因为我已经完美的衬托出了优秀的姐姐。
通过路口，到了一盏路灯下。
在那里，偏偏遇见了我最不想见到的人。
“为什么，会在这里？”
和那次一样，她站在路灯下。
和那次不一样，先开口的是我。
“……一起回去吧？”
明天一早不是毕业典礼吗？
我没能说出口，姐姐她已经比我矮了不少。
即使已经是深夜，却还是在这里站着。
是相信我一定会到这里来吗？
到底等了多久呢？要是我没来的话，究竟会等到什么时候呢？
姐姐抬着头，用温柔的眼神盯着我。
“爸爸和妈妈都在等着你。”
骗人。
“饭，还等你回来吃呢。”
我不相信。
“姐姐已经知道该怎么做了，所以，一起回去吧？”
没有给我回答的时间，姐姐用她柔弱的手强硬的握住了我。
即便如此柔弱。
我仍旧无法挣脱。
我并不恨姐姐。
我也不讨厌姐姐。
我只是……
不甘自己只能成为一片无人问津就枯萎的绿叶。
同样的街道，同样的灯光下，不同的夜晚。
姐姐用她的手将我从阴影处拉到与她相同的路灯下。
3.
“要出去工作？”
跟随姐姐回到家里的第二天夜晚。
姐姐作为学生代表在毕业典礼的发言完美结束。
事到如今也只能感叹一句真不愧是她。
但到了夜晚的晚饭时间时，姐姐给全家人说出了自己接下来的打算。
“我，想要工作了。”
虽然在高中毕业后就进入社会工作的人不在少数。
但多是些明白自己再学习下去也不会有什么更好结果的人。
而姐姐，做出这个决定基于的理由只有可能是一个。
如果鲜花太过惹眼，而导致人们无法看清绿叶，那么直接将鲜花剪去不就好了吗？
如此粗暴简单的思考方式，虽然很难想象是那个优秀的姐姐会做出来的事。
但除此之外我想不到另一个理由。
“我想要开一家花店。”
还要和我一起管理。
姐姐对着震惊的父母如此说道。
“可以吗？”
在父母的震惊中，姐姐凑过来询问我的意见。
想必我一旦拒绝，她也会再寻找其他的方式让我尽可能变得突出吧？
但即便我答应，父亲那边会怎么想呢？
思考良久，还是父亲和母亲先开了口。
“……我其实并不想同意你的想法，但你这孩子从小就聪明，说这话可能有你自己的考虑在吧，那我就不多嘴了。”
“谢谢爸爸！”
姐姐高兴的对着父亲微笑。
“我也是……只要你能和你弟弟安稳过下去，比什么都好。”
母亲看着我，虽然回答的是姐姐但这话似乎是讲给我听的。
唯一剩下的，只有我的意见。
“……可以吗？”
在姐姐期待的目光下，我终于点下了头。
如果鲜花没有了，只剩下绿叶。
那么人们将只会惋惜花朵的残缺。
那我为什么还会存在于此呢？
越是挣扎，越是无力，越是无力，越是挣扎。
或许，我还抱着有朝一日能超越姐姐的想法。
绿叶不可能代替鲜花。
因此，温柔的花朵如果想要凋零从而让世人看见衬托的绿叶。
那么绿叶就更应该在花朵凋零前，尽全力讴歌她的美丽。
因为那便是——生来的价值。
我终于明白了，我的想法。
以前总是想要活出自己，结果到头来仍是一无所获。
我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总是会被与姐姐进行比较。
我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总是只能作为附属品被作为姐姐的弟弟提一嘴。
现在我明白了。
这是诅咒，但并非我的诅咒。
这是属于我们双胞胎共同的，名为花的诅咒。
我不想作为附庸，但我同时喜欢姐姐。
姐姐爱着我，但却愧疚于夺走属于我的目光。
我们都被这朵花诅咒了。
除非一方彻底凋零。
不然绝不会结束。
要做的事情很简单，和以前没什么本质区别。
只是，改变了一种方式。
为了实现自己本应实现的价值，就让我在这最后的日子里。
拼尽全力比花朵更快枯萎。
4.
什么地方搞错了……
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透过棺材的缝隙，我看见了完全相反的某物。
不是破碎的花朵，而是枯黄的叶片。
面前的一切似乎，和我拥有记忆出现了巨大差距。
啊啊……
啊啊啊……
想发出声音却发现无法做到，想伸出手去触碰却发现无法动弹。
母亲的哭喊在耳边环绕，但我已经无心倾听。
即使棺材内躺着的人的脸已经严重毁容，即便肢体都残缺不堪。
这是……我啊……
花屋的精灵——
最近姐姐被周围的邻居们如此称呼到。
美丽、灵动、善良、聪慧。
真不愧是那个优秀到极点的姐姐，即使是第一次接触的领域也能运营的如此出色。
“现在我们是两个人哦？”
不知道是不是看出来我在想什么，姐姐突然凑到我面前说出这话。
“啊啊，嗯。”
不知道怎么回应，但老实说，我并没有做什么。
虽然答应姐姐不会再外面游荡了。
但偶尔外出算是在安全线之内。
倒不是有什么不得不外出的理由，单纯是我已经习惯了夜晚在外那种片刻无拘无束的感觉。
只是……
“今晚去什么地方呢？”
不知为何，姐姐坚持要跟着我一起。
“没什么特别的目的地，只是在街道上随意走一走。”
“哦哦，不良姐弟的街道巡游！”
“说是不良也太……”
我叹气看着兴致高涨的姐姐。
走在熟悉的街道上，因为已经快十一月了，冰冷的夜路上基本没有行人。
我和姐姐一路走一路聊着白天花店时遇到的客人。
“对啊，那个客人说，给我拿个菜花来——的时候真的慌了神了，诶？菜花？我当时都没反应过来诶。”
因为大叔对花店的理解出现了不得了的偏差，导致今天早上闹了个大乌龙。
“呐，下次是不是在门口放个招牌更好呢，对花店的说明什么的。”
“花店的说明是什么东西……”
姐姐的想法总是如此跳跃。
“诶，否决吗……？”
“……姐姐你真想做的话，倒不是不行。”
“诶嘿！我就知道你会同意的！”
看着在旁边欢欣雀跃的姐姐，我低声嘀咕了一句。
“姐姐还真是，像个孩子一样呢。”
“才不是！我可是姐姐！”
没想到居然被姐姐听见了，该不会她连唇语都学会了吧？
我举起双手投降。
“好好，是我说错了。”
就这样，平时一个人行走的漆黑道路，在姐姐的陪伴下，多少添加了些色彩。
花店的生活又过去了些时日，时间慢慢来到了十一月。
店内的生意越来越好，多半是因为姐姐。
虽然退学了，但名人效应仍旧还在。
慕名而来的人不少，但是不是来买花的人就不一定了。
我的工作就是将长时间占用室内空间而又不消费的客人请出去。
我觉得挺适合我的，不过姐姐当时怎么也不肯同意。
最后不得不妥协成一人一半。
姐姐负责内圈，而我负责外围。
明明还要给有意购买的客人介绍花的品种和寓意。
这个总是在意着我的笨蛋姐姐。
“哈？为什么就我要被赶出来啊？那些人不也一样吗？”
诸如此类的声音每天都有。
“马上就让他们出来陪你了，请稍等。”
我几乎是没听完整他说的话就提前回答了。
“你这样也算是店员的服务态度吗！？”
“这话请你作为客人来的时候再说。”
说实话，每天和这些家伙对话也挺累的。
但好在我一副不良的形象，让矛盾止步在了对话。
没想到居然有一天会庆幸自己是这样一副样子。
“那个人真的很讨厌诶。”
“对啊，仗着自己是弟弟就想着独占姐姐大人……”
“有那么个不良弟弟的姐姐大人也真是可怜啊。”
“听说前一阵子在外流浪呢（笑）。”
“那算什么，也太可怕了（笑），报警吧，报警（笑）。”
“那种人存在的唯一价值就是依附于姐姐大人了吧（笑）”
路人的评价依旧没什么变化。
每天都听习惯了的事情。
如果姐姐听见的话会当场发飙的，不久前已经见识过一次了所以在那之后我尽量不会让姐姐听见。
话虽如此。
这种感觉，果然还是很不好受啊。
时间来到十一月六号。
这一天一大早。
刚做好开店准备的花店门前，就聚集了一大片人。
和往常不同的是，这次聚集过来的人群并非是为姐姐或是花店内的花而来。
吸引人群的，是一个瘦高的西服男子以及店外停放的高级轿车。
姐姐很高兴的和那个男人交谈着，一遍说还一边比划着些什么，那个男人则是以温柔的眼神紧盯着姐姐。
只要思维正常，都不可能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长久以来和姐姐在一起的我，忘记了一件事。
美丽的花朵，迟早会被人采摘。
我蹲在花店的角落，透过盆栽形成的叶幕默默看完了全过程。
能让姐姐如此高兴的人，能为姐姐如此高兴的人。
我曾以为，我是唯一。
默默回到储物间，拿出水壶给里侧的花浇水。
通常的爱，是指什么？
亲情？友情？爱情？亦或是其他能让人感到亲切的感情？
无论我怎么思考，我也弄不懂我对姐姐的这份爱，是出自哪一种感情。
我不想失去姐姐，但我也不想对姐姐告白。
这并非爱情的占有，并非亲情的不舍，更不可能是友情的惋惜。
我清楚的明白这一点。
那么这到底是什么？
花和叶子之间究竟是由哪一种关系维系着的？
……
…………
想不明白。
“布丁，不吃吗？”
回到家后，姐姐从冰箱里拿出两个布丁分给了我一个。
“啊啊，给姐姐你吃吧。”
“那我就不客气咯~”
生怕我反悔的姐姐一口吃掉了自己的布丁，随后将另一个打开。
“今天花店的生意怎么样？”
父亲坐在了桌前和姐姐交谈，母亲还在厨房做饭。
“我去帮一下母亲。”
对对话并无兴趣的我起身去厨房。
“今天啊……”
我们家的厨房并不算大，但站下两个人的空间还是绰绰有余。
很小的时候，因为家里很少买零食吃，我经常和姐姐自己来到厨房炸土豆条吃。
我削土豆皮，姐姐切开油炸。
那时还没有任何外界目光闯入我们的生活。
“嗯？饭马上做好了哦，已经饿了吗？”
看着我来到厨房的母亲，以为我已经饿了，从锅里盛出一碗炖肉。
“别被姐姐看见咯，小心嫉妒哦。”
我打了个哈哈。
姐姐嫉妒我的样子，这辈子恐怕也不会有。
饭桌上，姐姐将今天接到一笔大订单的事情告诉了父母。
“真不愧是我的女儿。”
饭桌上父亲说着像是电视剧里一样的台词，喝着酒对姐姐止不住的夸奖。
母亲惯例在一旁劝父亲少喝点酒，但脸上的笑容说明她也为姐姐的顺利感到骄傲。
那个男人的事情，没有说吗？
看着姐姐和父亲高兴的神情，我的内心却慢慢变得烦闷。
算了，反正已经十一月了。
5.
灵魂这种东西我本以为只存在于虚构之中。
能够思考，能够移动，却无法出声也无法触碰。
思绪在一瞬间回到了过去，记忆的最后。
无论怎么回忆都是姐姐即将被车碾过的瞬间。
那么之后呢？
姐姐怎么了？我当时在做什么？
通报给家人的是警察，为什么我会知道？
因为那时我已经回家了？
不对，如果目睹了姐姐的惨剧，为什么我会独自一个人回家？
什么地方很奇怪。
什么地方想不起来了。
十二月六号，我和姐姐的生日当天。
究竟发生了什么？
“……”
想要叫出某个名字。
奇怪。
我应该是知道的。
“……”
为什么，想不起来。
“……”
怎么可能？
“……”
姐姐的名字……想不起来……
十二月六日当天。
我一个人前往花店开门。
真巧啊，离那一天刚好已经一个月了。
同时今天也是我们双胞胎共同的生日。
姐姐从那之后隔几天便会出一次门。
在家里窝在房间打电话的时间也变得多了起来。
好几次进房间叫她的时候，都在和某人高兴的说着什么。
我并没有偷听姐姐私人消息的癖好，因此每次都很快就出来了。
昨天晚上姐姐，一副“非常抱歉”的样子告诉我，因为有约所以今天她要休息一天。
所以花店今天就托付给我了。
多半，是去见某个人了吧？
那天见到的男人的脸浮现在我的脑海中。
采摘下花朵的，会是他吗？
心里一紧。
失去花朵的绿叶，究竟是什么样的感觉？
恐怕要比我现在所感受到的要痛苦千倍以上。
迷迷糊糊到了花店门口，抬头看去招牌，店名取自我和姐姐的名字。
但如今，只有我一个人。
没有花朵的花店吗？
也许会大卖也说不定……哈哈哈哈。
打开店门，挂上开始营业的看板。
我熟练从储物间拿出水壶，开始打理花朵。
等结束时已经过去了一个小时。
平常的话应该已经聚集了很多人了。
今天却连一个顾客都没有。
走向花店外，我看向窗沿上的一朵野花。
这是上个月发现的，连姐姐也不认识的品种。
虽然后面说要查资料，但似乎由于最近忙于通话的缘故忘记了。
我就临时叫它幽影花了。
虽然通体幽暗，花朵却能散发出淡淡的光芒。
而且，只有一片快要枯萎的叶子。
等到了下午，仍旧没有客人。
只有零星几个女生壮着胆进来询问姐姐。
还是关店吧。
虽然很不负责任，但果然还是非常在意姐姐那边。
至少要确认，即便只是附庸的叶子。
也想要确认自己同根同生的花朵究竟会去到何方。
锁上店门，挂上休息的看板后我来到了商业街附近。
原本以为会很难找，但现实却是不费吹灰之力。
就在商店街内的婚纱店前，一大群人喊着姐姐的名字围着拍照。
“……”
呼吸变得困难，脚步也变得沉重起来。
明明穿过人行道就能抵达的距离。
如今却难以逾越。
失去花朵的痛苦何止千万倍！
即便已经做好了觉悟。
即便早就决定好要枯萎的结局。
如今却是无比痛苦。
我为什么会如此矛盾呢？
明明一直都讨厌作为姐姐的附庸。
现在却不希望从她身边离开。
人，还真是复杂。
我站在原地久久凝望，终于决定转身之时。
“喂诶——”
姐姐的声音在对面响起。
我转过头去，发现身穿便服的姐姐出现在对面人群外围，由于身高不够，只露出了半个头。
“阳叶——”
姐姐艰难的从拍照的人群中挤了出来，大声叫着我的名字。
“我找到了！”
我呆呆的看着对面的姐姐，由于红灯，我们隔着一条街大喊着。
“什么啊？”我嘶哑的声音奋力回应着姐姐。
“那朵花，的名字。”
我无奈的笑了出来，原来她没忘记吗？
“比起这个，你现在不是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吗？”
“什么？你都知道了吗？”
……是啊。
“真可惜啊，明明想晚上当做惊喜给你的。”
惊……喜？
“生日快乐！礼物我待会儿给你，然后，我们来做个约定吧？”
“约定？”
红灯还有十几秒钟变绿，来往的车辆从我和姐姐之间飞驰穿过。
“之前我说过的吧！？姐姐已经知道该怎么做了，那个，其实是骗你的！是因为太害怕阳叶就此消失不见，所以临时撒了个谎！”
姐姐拼命的将声音传达到我的面前。
“然后呢，我一直在尝试各种各样的方法，究竟该怎么做，才能让大家能够明白阳叶真正的样子！”
我知道的，我一直都知道的，所以我才讨厌不起来姐姐啊。
“做了很多笨蛋一样的事情呢！因为阳叶总是把自己当成附庸的叶子，从来不正视自己的价值！”
那是因为……我真的就只是……
“我现在就要告诉阳叶一件事！附庸的叶子就只有为花朵牺牲这一条路！这是不对的！”
“因为阳叶你找到的那朵花啊——”
“它那片看起来像是枯黄的叶子！实际上是还未绽开的另一朵花啊！”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奇怪的花……
“有的！毕竟连我们这种站在大街上说着不明所以对话的奇怪姐弟都有！”
连心声也不允许反驳，姐姐的声音直击灵魂。
“所以！和姐姐约定吧！”
绿灯亮起，疾驰的车辆纷纷停了下来。
姐姐轻快的脚步，甩开了身后的人群，无视了路人的目光。
仅仅向着对面的我，慢跑过来。
啊啊……如果真的有这种花的话。
那它的叶子什么时候会开花呢？
答案是。
上一朵花死掉的时候。
呲呲呲！！！砰！！！
视线中的一切的慢了下来。
人群的慌张，以及撞开前车再撞向姐姐的货车。
“啊啊……”
想要叫出姐姐的名字，却不知为何无法出声。
视线中的一切都慢了下来。
身体也难以动弹。
视线之内，只有即将发生的惨剧。
枯萎的本应是我。
消失的也应该是我。
“啊啊……”
我拼命朝着姐姐的方向伸出手。
那里有一朵幽影花浮现在空中。
上方的花朵逐渐凋零，下方的叶片开始盛开。
“啊啊……”
我奋力伸出手，想要扶住掉落的花，想要阻止盛开的叶。
哈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之后的事情，只剩下一片空白。
6.
姐姐现在在什么地方？
回过神来，只有这个问题没有得到答案。
为什么想不起来名字？
“……”
无论怎么努力，都没办法将姐姐的名字想出来。
即便我记得所有的过去，但唯独姐姐的名字想不起来。
那朵花……
肯定有什么古怪。
我离开了家，再次飘荡在街上。
这次的目标很明确，我们一切根源的开始。
花的诅咒。
熟悉的街道上，我飘过了小时候经常游玩的公园。
当我快要经过时，一束蓝色的光芒吸引了我。
花瓣？
幽影花的一片花瓣在公园的上空闪烁着。
我飘了过去，想要确认。
突如其来的哭声吸引了我。
“阳叶！你在哪里？呜呜……阳叶！”
转头看去，过往的记忆在眼前呈现。
小时候，在上小学之前，姐姐因为害怕一个人，因此去哪里都要和在我一起，因为这种情况，姐姐甚至没办法和我两个人玩捉迷藏。
“哇啊，姐姐你怎么又哭了？”
“因为……一个人很怕啊……”
“可捉迷藏就是一个人藏起来另一个人去找的游戏啊。”
“可是……咕呜呜呜呜。”
“没关系啦，我们玩其他游戏吧？我是不会真的消失不见的。”
“咕呜呜……那约好了？”
“约好了约好了，我一辈子都不会从姐姐旁边消失不见的。”
“唉，这下都分不清你是姐姐还是我是哥哥了。”
听见这话的姐姐鼓起个脸，想要找回威严的样子令当时的我笑了出来。
随后，两人牵着手走了出去，逐渐化为蓝色粒子。
这是？
刚刚发着光的花瓣，失去光芒落在了我的手上。
我突然发现，刚刚无法自如行动的双手居然可以动了。
这是什么征兆吗？
心里仍旧一团乱麻，我拿着花瓣继续朝花店飘去。
这回，经过一片空地时，空中又出现了新的幽影花瓣。
我朝着花瓣的方向接触。
背后的世界再次回到过去的日子。
只不过，这次变成了上中学的那天。
我和姐姐一个学校，但分在了不同班。
“阳叶！等等我！”
“才不要呢。”
“诶~？一起上学嘛！”
那时候的姐姐就已经被称赞为天才少女了。
我的自卑感也是从这一刻开始，逐渐加深。
“我明明也很努力了……为什么就是不行呢？”
“抓到了！”
姐姐从身后飞奔过来，一把抓住我的胳膊。
“等！？放开我啦！”
“才不要呢！”
虽然姐姐这时候已经克服了一个人害怕的毛病，但还是和小时候一样粘我。
可青春期的我，出于羞耻以及评价上的自卑。
开始单方面排斥姐姐。
想要超越姐姐，我第一次有了这种想法。
渐行渐远的两人化作粒子，花瓣再次飘到我的手上。
这是想告诉我什么吗？
内心冒出了一些想法，但还无法确认。
我继续向着花店前进。
如同我所想的，这次的花瓣在那个路口前出现了。
我径直走过去，触碰到的一瞬间。
回忆再次化作实体呈现在我眼前。
高中时期的姐姐出现在我的面前，一同出现的，还有与现在相差无几的我。
“阳叶……”
回忆里的我径直从姐姐身边穿过，只剩下姐姐一个人站在路灯下呢喃。
“都是，我的错……”
“得想办法，弥补才行。”
都是我不好，是我让阳叶感到痛苦了。
姐姐的心声传到了我的脑海中。
同时，回忆中的姐姐，背上出现了一个模糊黑色的小团块。
我伸手想要去触碰，却又化作粒子消失了。
幽影花瓣再次落在我手上。
和前两次不同，这一瓣仍旧闪烁着光芒。
回忆再次覆盖住现实。
和刚刚一样，不过是毕业典礼前一天夜晚。
姐姐不安的在路灯下等待着，举起手机似乎在给谁发消息。
我走过去看了看。
“收件人：阳叶”
近百条信息全是发给我的。
啊啊，说起来，那天确实收到了巨量的短信。
原来从发信的时候就已经在这里等着我了，一直到凌晨两点见到我为止吗？
……
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阳叶……没事吧？不会真的不回来吧？
好黑……
夜晚的世界，原来是这么可怕的吗？
姐姐的心声再次传到我的脑海。
为了给自己打气，姐姐甩了甩头。
没事的！加油！坚持住！阳叶肯定会回来的。
因为，早就约好了。
之后发生的，便是熟悉的一幕。
迷茫到极点的我，被姐姐重新带回了家。
我注意到了，这个时间点，姐姐后背上的黑色团块，逐渐汇聚成了一朵花的形状。
回忆再次化作粒子消失，刚刚发光的幽影花瓣这下也暗淡了下去。
我继续前进。
总算来到了花店门前，店面已经破败不堪，有着姐姐名字信息的招牌也不见踪影，不难想象这里已经多久没人管理了。
废了好一会儿功夫，在搜索完所有可能的地方后，我确信花已经不见了。
这也对……
毕竟花瓣都已经在我手上了。
空中再次闪烁着蓝色的光芒。
我没有迟疑，伸出手触碰了它。
店内，一瞬间变得明亮起来。
！？
我认出了这个日子。
11月6号。
瘦高的西装男在店内和姐姐交谈着什么。
那时的我，只能躲在叶幕后偷看。
“诶？真的吗？求婚？”
“嗯，我们已经交往两年多了，如今也都出社会了，我想也该做好这个准备了。”
“哦哦真不愧是前会长！恭喜啦！”
“能得到天才少女的祝福比什么都好了。”
“不过啊，还有件事情想请你帮帮忙。”
“我懂，是想叫我这段时间多约她出来帮你试探下感觉吧？”
“理解这么快都有点可怕了。”
“哼哼，收费的哦~”
“到时候的花束就全拜托你了！”
“成交！”
结婚吗……总有一天阳叶也会找到自己喜欢的人吧？
总感觉，有点寂寞啊。
……
…………
我似乎误解了什么。
回忆逐渐消失，在最后，姐姐背上的类花物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朵幽影花慢慢从窗沿长了出来。
幽影花瓣飘到我手上。
这东西……是我们的过去？
手里有四片花瓣。
记忆里，一共五瓣，所以还剩下一片。
可能出现的地方，已经确定了。
我朝着记忆最后的方向走去。
终于到达了记忆断层的地方。
如我所想，最后一片花瓣连着花柄就在这里漂浮着。
同时，还有一片被扯碎的叶子。
“是我，做的吗？”
不知不觉我已经可以开口说话。
我算是成功阻止了花朵的凋零吗？
眼前的景象让我无法判断。
仅仅只剩一片花瓣的花。
我伸手过去触碰。
最后的记忆在眼前展开。
没有心声……没有回忆。
有的只是事故发生前那一幕。
定格住的行人、货车以及快要被车撞上的姐姐。
“哈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片寂静的世界中，只有我的声音回荡在这个空间。
我终于想起来了。
幽影花的凋零，绿叶的新生。
我都没有阻止。
我唯一做到的是。
彻底毁灭。
最后的花瓣落入我的手中，同时姐姐的声音在我旁边响起。
“我们来约定吧？”
“嗯，来约定好了。”
虽然从很久前就已经约好了，但这次再来约定一次吧。
我用手将花瓣一片一片摆放回去。
每放上一片，不同时期姐姐的声音就会在耳边回响一次。
“阳叶，要一直在一起。”
我曾嫉妒姐姐。
“阳叶，等等我。”
我曾追赶姐姐。
“阳叶，一起上学吧。”
我曾伤害姐姐。
“阳叶，一起回家吧。”
我曾依赖姐姐。
“阳叶，来做个约定吧。”
但如今，我只想呼喊姐姐。
“真是，绕了好长一段路啊。”
为什么会在这种情况下才明白这个道理呢？
这和是花或者叶没有任何关系。
我只要还喜欢着姐姐，有这一点就足够了。
诅咒什么的，全都抛到九霄云外去。
我所痛苦的，我所害怕的。
都不及失去我所珍爱的。
既然如此，那就没什么可以痛苦的，既然如此，也就没有什么可以害怕的。
我就是我，既不是叶，也不会是花。
终于，破碎的幽影花再次拼好。
地上的景物泛起阵阵白光。
眼前的光景逐渐倒退，原本被撕碎的叶子渐渐修复飞起，回到属于他的位置。
直到一切，归于纯白。
一片纯白中，有块招牌留到了最后。
“……”
7.
“醒了，阳叶醒了！”
再次醒来，已经是在医院的病床上。
周围围着我的家人，父亲、母亲、还有姐姐。
我现在还是死着的吗？
虽然很想起身确认，但碍于身体酸痛，根本做不到。
但根据周围的反应来看，我应该已经是活着的了。
事后根据别人告知我才知道，在姐姐被车撞上之前，我就冲上去推开了她。
虽然结果是我被撞上了，但好在并无大碍。
“你小子还真是命大，连轿车都被撞飞的威力，居然仅仅只是给你撞骨折了。”
每当有人对我聊起这个，我都是打个哈哈。
同时看向空中那刚知道真名的奇异花朵。
“阳叶！”
姐姐拿着便当向我小跑而来。
“真羡慕你啊，为什么你这种人能有这么个天才明星姐姐，不仅人长得好看性格还好。”
我没有回答，只是望着天空中的花朵。
久违的叫出了那个名字。
“夏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