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米莉!”
凝莎呼唤着女孩的名字,忽然醒了过来。
然而四周空空如也,没有女孩的一点影子,无论是悲伤的、幸福的、还是哭泣的、绝望的,都没有。
——是梦吗?
隐隐约约察觉到了异样,凝莎起身下床,赤脚来到了窗边,掀开了窗帘。旋即,一缕阳光穿透带着水汽的薄雾照射进来。凝莎抬头望了望,曙光初露,白色天光宛若雪花的幽灵照耀着寥落的晨星。
——“为什么……为什么她们都要这样。”
——“我只是想要活下去,像个人一样活下去。”
——“可是她们都死了,因为我死了了的。”
……
梦境里的画面已经不甚清晰,但女孩神色不胜凄凉,哭着、笑着说出的这些话,再次浮现在凝莎的脑海里。
“果然是一场梦。”
凝莎望着远处的黑白,眼里透着不自察的悲伤,缓慢的喃喃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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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题班的学生们,当然都是有着各种问题。
懒散的班主任趴在讲台上补觉,丝毫忘记了自己的职责。
后排有学生竖着课本一边吃着蓝纹奶酪一边读着书……看着,很有趣,很有一种很努力在用功读书的模样。
只是,凝莎的状态不是很好。
她很讨厌蓝纹奶酪,因为吃着味道很奇怪,像辣椒、咖喱、芥末一类的东西混合在一起,连带着,凝莎对它像是海棠般潮腥味也讨厌了起来。
——平时也没怎么讨厌的。
——今天,偏偏是今天,因为想着昨天的梦,早餐竟忘了吃。
艾米莉捂了耳朵努力地背复杂、冗长晦涩的魔法咒语,余光却一直放在了凝莎身上。
闻到有些怪异的味道,她下意识的一边开窗,一边仔细打量凝莎的状态。
“学姐……你还好吗?”
艾米莉声音放的很轻,温柔的像水,就像春日里摇动花朵凋零的微风。但微风却带着近乎慌乱的着急,是那种即使不用细听,也能瞬间明白的情绪。
因为昨天晚上的梦境,加上教室内异样的味道。
凝莎的脸色很差,唇色苍白,眉宇间有些有些发蔫,像颓败的花朵,温柔的眼眸看起来憔悴、神秘,像一朵残缺的花瓣,淹在水中。
缄默的、清冽的寒风经由飒飒作响的树枝,撕裂了空气,撕裂了点令人不舒服的味道。作呕的气息被扯成一条条,在寒风中簌簌飘动,同时,风中还飘着清晨独有的清新、湿润气息。
“学姐……去外面怎么样?”
“去外面……”
艾米莉说,淡蓝色的眼眸紧张地看着凝莎,但不是盯着看,女孩不想让自己的过分担心、过分着急的笑眯眯不攻自破。
几秒后,她的视线垂了下来。
凝莎的胃在蠕动。
食管在痉挛。
——反胃,恶心。
听着身旁有些发颤的声音,凝莎分了些视线过去,稍不注意,对上了女孩雾蒙蒙的眼眸碰了碰。
担忧几乎化为实质溢在女孩眼尾,浅浅的红在冰冷的环境色调鲜妍、夺目,活像阴寒雪地里的炎阳。
凝莎的胃渐渐安静了下来。
“好。”她点头。
凝莎没必要,也不用举手叫醒正在睡觉的小姨。便起身,带着艾米莉拨开重重又腥又臭的空气向外面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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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米莉小步跟着凝莎。
她们在清透的日光里,沿途长长的走廊,下了楼梯,最后一起坐在花园门口的木凳上。
此刻,七点出头,太阳还是一轮鲜妍的橙红,薄薄的云絮簇拥着,边缘镀着灿灿的暖晕。
四周,很安静,空气清凉稠密均匀地裹住白得晃眼的阳光,携有粉笔气息的微风,穿过布满参差裂痕的树干,身后,悠悠、远远、听起来像是另一个世界传来的读书声,像微小、别样的乐符。
“凝莎学姐……你好些了吗?”
清新的、好似大病初愈的空气,漂浮着温和而湿润的气息。
——干净、舒适。
凝莎的脸色稍稍浮现些许血色。
“艾米莉同学?”
她问,似乎是觉得女孩刚刚问自己的那个问题过于不堪,转而反问:“你不用背那些冗长、晦涩的魔法咒语了吗?”
艾米莉无措地眨了眨眼,小小的脑袋渐渐垂了下来,声音是胆怯的、小声的,充满了谎言气息的:“我……我其实都记得差不多了。”
凝莎将目光从远处收回,凝着艾米莉,片刻,如墨的眼眸,收敛了些许微小的情绪,她张口,道:“背给我听。”
这个要求完全出乎女孩的意料。
她诧异的抬起了头,吃惊的盯着凝莎黑白分明的眼眸,怯怯的盯着,旋即,未消的紧张和无措蔓延开来。她的右手,下意识地紧紧的攥住裙角。
淡蓝色的眼眸,在逐渐温煦、透明的阳光中,也积蓄了一层薄薄的水雾。
——撒了谎的女孩。
她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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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许,凝莎把视线移了移,落在女孩同清晨光线重叠的眼眸,阳光是温暖、柔和的金黄,眼眸是纯洁、滟潋的浅蓝,相互交错、辉映的色调,竟让凝莎有瞬间的恍惚——她看见了,梦境的艾米莉。
模模糊糊中,凝莎心绪有些压抑的沉重,一些生了根的记忆争先恐后的从那些破碎的记忆片段里面奔涌出来。
她试图把这些无缘无故浮现的记忆推开。
——已经过去了。
可颤抖的、无法抹灭的记忆,却死死逼迫着她自我聊慰的言语,一刹那,像在奔流错乱的镜头面前,凝莎一次又一次地去重新回忆那些记忆片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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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幕:
艾米莉站在血泊里,身后的土地,污浊、扭曲,肯定有奄奄一息人曾挣扎过,就像回光返照那样,徒劳、绝望的挣扎。
“学姐。”
半晌后,艾米莉抬头漠然地看着凝莎,眼神里有可怜,又有轻微的嘲弄,即嘲弄身后不自量力的骑士团,也嘲弄自己。
“好人都死光了吗?”她问。
凝莎没有回答,因为过于浓烈的血腥味令她感到窒息……她讨厌这样的生死。
第二幕:
后来,艾米莉站在她的面前,仔细望去,她的来时路,留下了一个又一个鲜血的烙印,鲜红的血液浇灌在地面,绽放出朵朵妖冶又绝望的彼岸花。
浓烈、刺鼻的血腥味依旧让凝莎难以适应,不过她已经逐渐接受了这样的生死。
“学姐,又见面了。”她无声无息,慢慢地问道。
片刻,她冷漠地笑了笑,像阴寒欲雪天的淡日。
第三幕:
少女站在世界的尽头,她全身都被禁忌魔法覆盖。
熟悉的、陌生的尸体倒在祭坛上,毁灭世界的魔法在凝结的血液中孕育。
凝莎移开视线,望着暮霭沉沉的天空,问:“艾米莉……为什么要毁灭这个世界……为什么……”
“为什么?”
艾米莉并未第一时间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突然用一种冰冷的目光看向凝莎,视线直接又尖锐,让她感觉仿佛被刺穿一样,无法言语,也无法呼吸。
良久,她慢悠悠的开口道:“因为我是个懦弱、胆怯的人啊。”
可是,她冰冷的眼眸,堆满了泪水。
最后,向后倒地时,凝莎没有立即死亡。
她濒死的目光,望见了艾米莉以身饲魔的场景。
……
不知多久后,祭坛静了下来,惟有铅灰色的、凉飕飕的天,漂浮着些许浮云。
想着这些,凝莎有些发怔,她一直试图从未成年的女孩身上,依照脑海里那些破碎的记忆片段,找寻绝望魔女的身影。
然而这一刻真的到来,却如此猛烈、天翻地覆,像突然爆发的死亡,激荡着欢乐与悲哀。
可是现在的艾米莉太懦弱、胆怯,是惊惶的、需要被庇护的小动物,而且还可怜巴巴地被人欺负着,所以才会用湿漉漉的眼眸担忧着主人。——她便自然而然地侵入。
偶尔的割裂感,在这种怪异、不正常的心境里,被修复,又膨胀,然后……如凶旷的潮水,蔓延全身。
非常的……病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