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进入深秋,树叶开始泛黄脱落,落在草地上铺就一层黄金色的地毯。
考菲尔德城的一处废旧仓库里,绑带下只露出一只眼睛的吉尔斯坐在桌前,在他对面的是一位中年男人。
吉尔斯穿着厚重的兜帽大衣,浑身都被掩盖在阴影中,只有那仅露出的眼睛中的杀气让人胆寒。
“弗朗斯主任,很高兴再见到你。”
吉尔斯轻声说。
很显然,这位中年男人是主管工厂车间的主任,曾经作为工人的吉尔达的上级领导。
“我不想见到你,如果不是你威胁我的家人的话。”
弗朗斯故作淡定的叼起香烟,将颤抖的手藏在桌下。
“没想到吉尔达的孙子,会是大名鼎鼎的‘重刑犯’。”
那件事发生后,哪位可怜的青年没有再去酒馆上班。城市里的人们常常看到一位喝醉的人漫无目的的在城里走着,不修边幅的容貌看起来像四十岁。
吉尔达的老同事出于同情,路过吉尔达家的时候总会在门口放上一些零钱,希望能帮到哪位颓废的青年。
可自从吉尔达下葬后,就再没有人见过吉尔斯。
原来他加入贤王使徒么,还是那个可怕组织里风头最盛的成员。
感叹命运无常,被命运重击的年轻人一转攻势,踩着累累白骨成为腾伯特最凶恶的刽子手。
帝国内务部的执法者想不到,一个平常雨夜里处决的一位老工人,如多米偌骨牌引起了成百上千人的死亡。
“像我这样的人,无论是谁伸来一副梯子我都会努力向上爬。”
吉尔斯说。
他不在乎找他的是贤王使徒还是别的什么组织,只要给他复仇和力量就好。
“吉尔达是个好工人,虽然爱吹牛,但工作时像个年轻人一样勤快。说实话我还挺喜欢他的,其他工人也觉得他博学多才有学问。”
“吉尔达的事我们都很同情,哪怕说了那些话也罪不至死。可我们没办法,我们都有家庭,都有要保护的家人,我们没有能力和那些人硬碰硬。”
“或许我们都疏忽了对你的照顾,年轻人总是不成熟,容易做傻事。可事到如今说这些也没什么用了。”
弗朗斯不觉得自己能活着离开这里,手上再加几条人命对满是血债的吉尔斯来说根本不疼不痒。
他点燃了香烟,只是想在死前多抽一口。
“现实世界和小说不一样,这里不止有一将功成万骨枯。被你杀死的每一个人,他们都有属于自己的人生,和你的人生一样。”
“你把自己变成了恶魔去滥杀屠戮,你比杀死你爷爷的人还要邪恶。你没有解决问题,反而成为了最大的问题。”
“吉尔斯,你就是个大**!”
弗朗斯直抒胸臆,瞪圆了眼睛盯着沉默不语的吉尔斯,因为常年抽烟而止不住的咳嗽。
反正都要死了,说什么都无所谓。
弗朗斯的声音在废弃仓库里回荡,经久不衰。可最后一丝回音消失时,沉默如潮水淹没了所有人。
穿着黑色大衣的刽子手没有愤怒与歇斯底里,他是如此沉默,没人能猜到他在想什么。
“你可以走了。”
吉尔斯用被炼金改造几近毁坏的声带说。
“什么?”
‘重刑犯’竟然放他走?弗朗斯大感意外。
“走吧。”
手指重重敲击在桌面上,吉尔斯显然不想说第二遍。
他来这里不是为了辩论,也不是为了杀人。
弗朗斯站起身,从桌上拿起帽子戴在自己头上,随即朝着废弃仓库的门口走去。这位中年男人出奇的发现,自己的腿正在发抖。
打开的仓库门将外面的阳光投入阴暗的室内,弗朗斯受够了仓库里的发霉味,用力的呼吸新鲜空气。
一位身材结实的黑发男人迎面走来,他的样貌英俊得像雕刻在圣殿里的圣骑士,眉尾有一道明显的伤疤。
他像是没看到弗朗斯一般,径直往废弃仓库里走着,就要与弗朗斯擦肩而过。
“喂,别进去!”
弗朗斯说道。里面是整个帝国家喻户晓的凶残人物,他不想有人去送死。
“快走。”
黑发男人头也不回,只是说了这一句话,随即消失在仓库的阴影中。
“光明正大的出现在考菲尔德城,‘重刑犯’,你想见我?”
格兰德走入仓库,很快就看到了坐在桌前的吉尔斯。仓库的屋顶破了一个洞,明亮朦胧的光从天顶倾泻下来,照亮了吉尔斯的黑色大衣。
“追查了我那么久,不见一面就太失礼了。”
吉尔斯如此回复道。
“可惜我没什么话想对你说,只想要你的命。”
“因为我给审判庭带来太多麻烦了吗?调查官大人。”
吉尔斯露出干涩的笑声,像是嘲讽审判庭办事不利。
“你杀了多少人?这一切应该有个句号。”
格兰德不想多说,他亲自出马就是为了拿下这个丧心病狂的疯子。
“还是杀少了,每年死在贵族教士的压迫下的人远远不止这个数。”
大衣下干瘦的身体紧崩,血脉里流淌的血魔狼血脉开始沸腾,无数作用于身体的炼金溶液开始发挥作用。
对鲜血的渴望激发了出来,力量也逐渐充盈身体,吉尔斯的声音中夹带着无法掩盖的兴奋。
美德骑士团的契约骑士,真是强大的对手啊,有点期待接下来的战斗了。
...
皇城的地上是生者的世界,地下就是属于死亡的世界。
骸骨砌成的骨墙一眼望不到尽头,在地道的每一步都像是跨过了无数人。
更多更多没有堆砌起来的碎骨片如积水般堆放在地道支路的深坑里,像是地下的积水河流。
一个个颅骨被镶嵌在骨墙上,整整齐齐的排列着。它们瞪着巨大的眼眶,看着举着魔法灯的通行者。
五皇子步伐急促,走在地下墓穴的通道上。无数通道交织在地下,组成一面能去到皇城任何地方的地下网络。
一向光鲜亮丽的皇子在这不见天日的亡者世界行走,让人难以理解。可五皇子有重要且隐秘的事要做。
“教唆者,我的寿宴已经开始,计划什么时候启动?”
终于走到一个宽阔的洞穴,五皇子对站在洞穴里的高瘦黑衣人问道。
“格兰德已经被引到考菲尔德城,对赫尔墨斯大公的刺杀也开始。至于你的寿宴,需要人去监督,不能让一个人跑掉。”
教唆者转过身来,不紧不慢的说。
“都杀掉?”
五皇子褐色瞳孔在魔法灯的照耀下显得冷酷,可他心里仍然有些犹豫。
“都杀掉。他们不可能成为你的助力。”
教唆者笑着说,却比五皇子还要心狠。
“这还不是因为你是恶魔!我还没想过恶魔能如此奸诈。”
五皇子冷冷的说。
此前从未怀疑过这位合作者的身份,没想到给了他一份这么大的惊喜。
恶魔甚至能渗透过深渊前线,在背后组织起如此惊人的暴力机构。
好一个教唆者,果然如圣典里记载的一样诱惑人心,引人走向堕落。
而他作为一位与恶魔合作的皇子,不会有什么好下场。还不如一条道走到黑,直接掀起政变夺权。
只要成为皇帝,掌握更多的资源,就能摆脱恶魔的控制,将污点彻底掩盖。
“可现在,只有恶魔希望你成功,其他人只想你死。”
教唆者不在意五皇子对他有多憎恶,他们已经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五皇子已经是恶魔的同伙,腾伯特帝国的贵族不可能为恶魔效力。五皇子用正规途径成为皇帝的路已经被堵死。
还不如将那些注定无法争取的势力彻底消灭,五皇子的夺权之路才能获得成功。
“那就都杀掉吧,连带那位老得动不了的父皇一起。”
五皇子眼中闪现厉色,已然决定心狠手辣。
已经到了你死我活的时候,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酷。
“放心吧,斯维偌帝国也会协助你。全世界都把希望放在你身上,我们一起送这个腐朽帝国上路。”
教唆者笑着,一双眼睛没了眼白,成了恐怖的纯黑色。周围的骸骨发出渗人的敲击声,几只骷髅的眼眶里点燃鬼火,狰狞的笑着。
恶魔有操纵亡者的力量,而这个地下墓穴里多得是亡者。
“帝国海军的舰队出发了吗?”
“出征令早就签署了,可不知道是谁察觉出不对劲,叫停了舰队。如今帝国舰队还集结在亚瑟港的外海。”
下定决心之后,自然是商量其他还未定妥的事。
五皇子犯愁,帝国的水兵绝大部分是女神派,无法争取过来。这些舰队也是当前需要纳入考虑的变量。
要是计划成功,帝国精锐舰队尽数出动征伐那个叛乱的小岛国,政变集团的压力就会小很多。
“让我们的人拿下亚瑟港,把舰队封锁在大陆之外。等到一切尘埃落地再考虑吧。”
“也只能如此。”
五皇子点点头。
“禁卫军的叛乱也在发动中,等到赫尔墨斯大公一死,禁卫军就会倒戈到我们一方,拿下皇城就稳了。”
“艾琳莫尔伯爵的卫戍军会向皇城进军,上最后一道保险。斯维偌帝国也会在边境大举征兵策应我们。”
“杀了皇帝,处理掉贵族,清算教士,尽快登基取得大统,赐死南方前线的八皇子。”
每一步都规划得很好,五皇子叹了口气。
教唆者早就写好了剧本,拉着他这个皇子上了船,弄出了一个政变集团。
等到政变发生之后,腾伯特帝国就处于最虚弱的时候。
潜藏在深渊里蠢蠢欲动的恶魔们,徘徊在边境的斯维偌帝国,他们真的会放弃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吗?
帝国即将面临的浩劫已经不在五皇子考虑的范围内了,他想的只有保全自己。
哪怕成为亡国之君,也比里通外敌被送上绞刑架好。
自私是他的底色,或许也是恶魔找上门来的原因。
“那我先回到寿宴,搞定了贵族们再入宫解决皇帝。”
五皇子说。
他已经换好了适合大型宴席的华美服饰,胸前佩戴着象征贵族精神的鸢尾花,像位位高权重意气风发的老贵族。
这样的贵族不应该出现在闭塞昏暗的地下才对,可残酷的权力斗争让他在这做下一个个可怕的决定。
“路西法陛下交给我了三个大魔化身,其中一个用于阻挡大祭司,另外两个我另有他用。”
教唆者伸出手掌,里面放着三个黑色的骨片,骨片上铭刻着抽象难懂的符文。
只是看着骨片就能感受到浓烈纯粹的魔气从中涌出,那股毁灭的气息能让人陷入疯狂。
地狱的大魔的部分力量与灵魂注入到这小小的骨片里,使用它就能召唤大魔化身现世。
“用在哪里?”
五皇子皱住眉头,不明白事到如今还有什么不能明说的。
这三个大魔化身可以弥补他们顶级战斗力不足的缺陷,可将其中两个用在别的地方是什么意思?
“清理叛徒。”
教唆者不愿多说。他对五皇子只是告知,这件事不容商量。
远处传来慌忙的脚步声,让正准备离开的五皇子顿住了脚步。
“教唆者大人...还有五皇子殿下?”
来者气喘吁吁,露出一张有些难看的脸。
他的五官分开看都不算差,但凑到一起就是不好看,如同一个手工拼凑的假人。
西塞罗·艾琳莫尔,艾琳莫尔伯爵的儿子,五皇子集团的一分子。
“发生了什么事?”
五皇子问道。
在这紧张关头看到慌张的西塞罗,让他顿感不妙。
“赫尔墨斯大公躲过了暗杀,禁卫军的叛乱已经泄露,赫尔墨斯大公已经开始了内部清洗!”
西塞罗惊魂不定,以他的年龄经历这样的事,没被吓傻就不错了。
“计划已经泄露了,我们必须加快脚步。”
教唆者表现得很淡定,他将目光放在了五皇子身上。
“五皇子殿下,请你马上杀死老皇帝,宴会的事让我处理。”
他拍了拍五皇子的肩膀,从其胸口抽出那朵鸢尾花。
象征纯洁与崇高,奉承神命统治人间的鸢尾花,只是今天的鸢尾要染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