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重……”我默默搬着像是在古装剧里才会出现的卷轴和粗糙的草纸，走在打了蜡的木地板上。虽说穿着的也是便于活动的浴衣，但我其实没在演古装剧。当然也不是大河剧。
“喂，需要帮忙吗？”
上前搭话的是将中长的金发束在脑后，褐色的瞳孔，穿着违和感满满的和服和跨——是道场的训练服，面容姣好的少年——？
我很想这么说，但是考虑到这边的常识，这应该是女生吧。虽说如此，但是她的声音有点沙哑，语气也很随意。不管是男是女啦，总之你要帮忙我很乐意。
“啊啊，承蒙关照。”我这么说着，分了一些卷轴和草纸给她。
“你是一个月前新来的管事？没想到是个小孩子呢。”她语气平淡，有一搭没一搭的说。
“嗯。”我很清楚在她来看我就是个孩子的事实，也没有多辩解什么。
“刷——”侧向拉开门，管事的书房里飘来劣质的草纸气味，还有些霉味。里头有几十个高到天花板上的书柜，按年份一股脑的塞满书架的卷轴和纸质的资料。我来这里一个月了，还是有很多没能注意和打扫的东西。
据说上一代的管事——也就是家主的情人之一——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奇才，因为把所有的资料都了然于胸，所以即使不整理也不会对管事这一职业造成太大的影响。
但是轮到我，事情就变得麻烦起来了。
资料完全不整理，宅府的各个角落里都散了一些很重要的资料，比如马圈、道场和瞭望塔就是重灾区。只是进行形式上的记录却没有几次真正被使用的资料，光是收集就搅得我头痛。唯一庆幸的是，我的前任至少还叫人把东西保留了下来。靠着手头上今年的规划书，我也能临时应付一下日常。
于是我只能一边处理每日宅邸里的大小事，同时在空余时间把往年的资料收集整理，考虑到我在这里很有可能度过较长的时间，如果不这么做的话来年的事项就没有办法确切的安排下去。在找到能回家的办法之前，至少不希望丢下手头的饭碗——这就是我，现在苟活于世的名为赵隼的管事。
“放在这就好了吧。”少女轻车熟路的放到原本那些资料应该放置的位置，她应该有帮过前任做事吧，按着所谓老一套的法子，就应当是那样没错。
可是“不对，放在那儿吧。”我指向重新安排好的位置。
“可以的话按照已经摆好的顺序帮我放上去吧。”我一气把东西放到一张不大不小的书桌上，准备先把手上的整理一下，做好标记。
“了解。”
我没有理会不知不觉就消失的女孩，只是一个劲的埋头于工作里。
半响后和她同样穿着道场的训练服的女生？男生？猛地冲了进来，朝我吼道：
“管事的！你有看见一个金发的见习吗？”声音很粗，是男生。明明是男生却留了一头长发扎成三股辫。
“啊啊，她刚才还在这呢，欸？她去哪了？应该没有离开，可能去里头了吧。”我挥了挥手，打发他去后面找找。
反正这里也没有其他人，稍微吵闹一点也无所谓啦。窗外有时能飘进鸟鸣或者道场里的训练声，除此之外就是静，静的我第一次工作时无法安心下来做事的静，虽然不至于毛骨悚然，但是回想起以前的工作时间，就总觉得应该有一些打字声或者鼠标移动的声音，再不济就是同事喊你点外卖，吃饭的问候。
现在的话，三餐会有佣人送到你的房门，虽然很省事，但是也少了几分乐趣。宅邸里的其他人也不会和我搭话，我甚至有些羡慕电视剧里那些被霸凌的中学生——总好过没有人和你说话吧——连这样轻浮的想法都冒出来了。
“喂！启！你在哪里？”这么想着想着，令人头痛的，青春期男生的吼叫回荡在了房里。
不，我撤回前言，最好还是不要有人来这里会更好。让我安安静静的过活吧。
“李炳？你不是在道场吗？”那个叫启的女生一瞬间有些动摇，但是马上又恢复了平静的语气，和少年一起离开了书房。
“王潭快要气炸了，老是逃跑对你自己也没好处。”
“啊啊，我知道了。”她满不在乎似的背着手走了。
晚上。
三日月的夜、幕布般挂在窗户上。我整理好一天的心情，关上纸窗，准备回房。
这时，纸门被悄然打开。
我和一个比自己高上不少的人撞了个满怀。
“好痛~”
是白天的那个金发的女生，记得是叫启，她穿着方便活动的橘色浴衣，似乎刚洗过澡，嗅得出身上带了不少香皂的气味。
“痛死我了。”她摸着下巴，但语气一如先前的很平淡，“是你啊，你怎么还没下工啊。”和语气截然相反，表情里全都是嫌弃。
“我可是很忙的，你倒是，怎么来了？”如果白天训练的时候把书房当作休息室就算了，这像是学校里的保健室学生吧，只要是体育课就一定会有的“我刚好来月假”，借口不跑操把医务室当作自己的第二课室的那种人。
但是现在是大晚上欸。
“就是，你听过王宅的传闻吗？就是在女佣和护卫里面很流行的那个。我是来验证的。”她不假思索的说道，褐色的眼瞳里还是没有一丝动摇。
“？”
“在月圆的雨夜井口会浮现人头，一个人走过西楼梯发现上行和下行的阶数不一样，无人的仓库里传来琵琶合着男人的歌声，三日月的夜里管事的书房里走过已逝的亲人——之类的，总之有很多很多。今天我就是来验证会不会看到已死的父亲的。”
怎么感觉突然恐怖了起来，欸，这里可是我一天到晚都呆着的，如果突然出现僵尸一样的东西，第一个完蛋的不是我吗？
不，有人的地方就有八卦，有女人的地方更是，那种都市怪谈一样的东西只不过是偶然出现的景观被八卦添油加醋之后形成的迷信。加油，赵隼！这种事情就应该让来自科学的二十一世纪的你来打破，让这些封建的家伙尝尝科学的味道吧！
但是这家伙说的很认真耶……真的没事吗？对方不管怎样都是见习斗士，在训练场和巡逻中日夜磨练的人。而且这个世界女人的武力上限比男人高很多，我到时候真的有办法面对僵尸吗？
不对，为什么我在胡思乱想，一定是伏案太久油灯的烟把我熏迷糊了，这种事情根本就不可能存在，让我来破除迷信吧。
启看着眼前大概十四岁的少年，他左思右想了许久，终于对她说：
“那我和你一起去看看吧，反正是迷信。”
虽说他说了这么冠冕堂皇的话，但是启早就看出了这家伙已经怕到不行了，甚至搬出迷信的说法来强行说服自己。
但是，好像很好玩的样子。嘿嘿~
我走在前头，问道：
“你准备先去哪里看看啊？既然是要见你的父亲，令尊会有什么中意的场所吗？”
启默默跟在后面，但是一点脚步声都没有，赵隼必须每隔一会确定她是不是还跟在后面，不然就没法安心下来。
如果是一个月前的自己，恐怕会说：“我居然变成了这么一个窝囊废。”
这种不留情的话吧。
但是不管任谁，突然投身到不熟悉的地方，身体一跃回到十年前，和各种难以置信的事情，莫名其妙的价值观交汇之后，产生恐惧的界限变低也是理所当然的。
恐惧说到底不是什么不好的东西，恐惧是保护人的一种机制，如果没有恐惧这种感情，所有人都是热血少年漫里勇往直前的主角的话，那么那些主角也就没有那么闪耀了、人类也不一定会繁衍到如今了。
“我想先去杂物间，劳烦您带路了。”
“啊啊，好的。”他仍旧强做淡定，提着微弱的提灯走在宽敞的廊道上。
“吱呀~”
虽然不如主要堆积资料的书房，书房附属的杂物房小了很多，但是也不容小觑，隼走到拐角的地方，“看来没有呢，那种事情果然是迷信啊。死去的人是没法复活的。”
“不一定啊，据说西藏那边藏有古人留下的复活术，魂魄也早已被证实是存在的了。说不定今晚真的能见到父亲呢。”
她压低声音，以免被对方听出自己有点兴奋。
“欸~这样吗？”他动摇的很厉害，不时四下张望，左右两边的纸窗漏进月光。地板似乎很多年都没有修理过了，走着走着不时发出声响。
“话说回来，令尊是位怎样的人呢？”赵隼问道。
“我虽然是这里的见习，未来也不一定能成为斗士，但是我的老家可是占有一方领土的家室啊。母亲是家主，父亲是第二顺位的情人，然后我是长女。”
“诶诶，既然是长女的话，为什么不在老家继承？就算不是继承家世只是普通的当一个下层或者中层的斗士也有的是办法吧，何苦来这里见习呢？”
他一边东问西问的，往后了挪了半步，背靠在了启右手上。
“嘛，有各种各样的原因的。我的父亲也是一个管事，虽然我没有怎么见过他，兄弟姐妹都是自然的被下人们抚养长大的。我们看着母亲的背影自然而然的走上斗者的道路，仅此而已。然后他一次上街采买时惹恼了路上拉车的牛，被一脚踹到脑袋上，当场死了。没有多少伤心，毕竟我几乎没有和他说过话，对于这样的生父……”
就在赵隼咽了一口口水，一边提醒自己今后担心路上的牛，一边准备听到她对自己父亲的看法时，她突然话题一转——
“他好像在那里耶。”她指着柜子角落的一个形似人影的东西，用那毫无起伏的声音讲述着。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赵隼瞟了一眼那个人影，尖叫着头也不回的跑开了。
那是什么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恐惧彻底占据了理性，他回忆起来到这个世界第一天遇到的来自王宅的二小姐，王潭的杀意，那时候的自己以为是什么cosplay武士，差点被王潭杀死。
万一那个人影像她一样，像王潭一样，能一瞬越到自己面前，犹如距离不存在一样，好像会什么瞬间移动一样，突然就缠上来了怎么办，我已经发誓过再也不小瞧这个世界了老天爷麻烦放我一马吧果然什么神明都是王八蛋法克如果不是这些不讲理的事情我都不会来到这个乱七八糟的狗屁世界我还不想死不想死我还想要回到现代回到现实世界一边看着轻改垃圾动画一边喝着啤酒配烤串说这年头的动画怎么都是乐色吹着空调遛鸟睡觉对着黄漫打胶被老妈催着相亲都好像很幸福了————！
“唷”就在这么想着赵隼冲到门口时，本来应该被自己抛在身后的启突然出现在自己的面前，满不在乎的向他打招呼。
“啊啊啊啊啊啊啊”吼到一半他的嘴就被堵住了。
“你那么大声是想怎样啦。”
启捂住他的嘴，低声说。
“骗你的啦，因为看你很怕的样子。没想到还真会有人上这种当啊。”
等到赵隼的心情回复了平静，整个人尬住了，为什么我会这么窝囊——这样不断想着。
“所以没有什么幽灵咯？”
启这时已经和他一起坐在书桌前，她从怀里拿出小小一瓶日本酒，少少的倒在茶杯里给递给隼。
“别说幽灵了，我根本不是斗者家系出生，是平民啦，从死去的父亲到书房里会幻视亲人都是假的假的。”
之后启又陪着他去确认了那个人影，只是一件老旧的西服而已。
看来都是在捉弄我啊，隼抿着酒，默默想到，还真是被这家伙骗了。
如果不是没由来的穿越，想必自己也不会弄得这么狼狈——还真是不快点回去不行啊。
“白天的时候帮你，除了为了逃训之外更多是为了这瓶酒。上一任管事还在的时候，他从来不会检查书房，所以我就把它藏在这里了。没想到这么快就换人了，所以耽搁了很多，李炳来找我的时候我不想被他分一口肉，就只好回去了。”她笑着说道。
“请你喝点，刚才的事就别计较了。”
我默默品着酒，其实我也喝不出酒精的好与坏，只知道这个酒淡淡的没什么味。但是，一边为刚才的事情放心着，其实没有什么幽灵啊，一边喝着，心情就莫名好起来。
虽然刚才捉弄我很过分，但是这样我也没法对她斥责什么，吃人嘴软嘛。
“那，我先走了，之后可能还会来这个房间打扰，偷偷懒什么的，到时候就劳烦您关照了。”穿着橘色的和服的女孩走掉了。
赵隼红着脸，关上了书房的门，回到房间。
这样好像也不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