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中有许多发光的小点。
他探出手,反复抓了几次,都没有碰到。最后他想起来了,这是星星。
在太空中没有事情能做,时间一长就忘记了。
他感到由心脏传来的刺痛感,微小而稳定,他很不适应。
滋啦声接踵而来,那是一种如同细针的声音,无法忽视,又难以注意。有些像用指甲轻轻划钢板。
他有时认为这声音出现在极远处,并坚信不疑。很久后他会摒弃这种观点,认为这声音由自己产生。
这两种想法很难取舍,一方经常会压倒另一方,很久后却被另一方压倒。像怪异的圈一样在他的思考中重复,他常对这种重复感到害怕。
但不管怎样,声音一直都在。
他在幽暗的太空里独自一人。
还有其他人吗?他想,但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想。
我就是人,为什么还会有其他人?
不存在别人。
他没再思考了,但心脏持续地疼痛和怪声让他不能入眠。
星星缓慢地动着,挪到任何地方,有的膨胀了,有的缩小了。
一颗消失了,他盯着那个位置,认为是自己记错了,就不再想。
那颗星星过了很久回来了,然后在原来的位置待很久,又慢慢消失。
如此重复了一百七十六次,他记住了所有星星的移动方式,因为它们都在绕圈。
他用星空的变化娱乐,以此遗忘时间。
过了很久,寂静的太空中出现了一点白色。
他把自己手指咬断,朝反方向一个个用力扔去,自己的漂浮方向慢慢改变了。
终于,他接近了那个白色的物体。
这是一套宇航服。比他大一点,跟他一个形状。
他结冰的血手抓住它,挪了一会,最终他和它平行了。
透过玻璃,他看到里面是个尸体,面部干瘪,眼球深陷其中,嘴里有十三颗牙齿。
他卡着视线看了几次,几颗牙齿在内部的角落漂浮着,更里面的部分很黑,看不见。
这里面是谁?他问自己。
但他没有答案,他一无所知。
他后悔自己过来了,因为他发现尸体很恐怖。
但他没有离开,因为如果看不见宇航服和里面的死者,脑海的恐惧便会更加用力地攥住他。
有的时候死者的眼睛会突然眨一下。
每当这时,他就会用力敲打宇航服。因为这样做会让他感到安全。
他用星空里的几颗星计时,当其中最慢的一颗消失重现的第五十七次,一个灰色的物体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此时那宇航服早已在长期的敲打中破碎,玻璃的面罩一层层脱落,那时的他将其一拳敲碎,把尸体拖出来。
他找到了几颗牙,然后给死者安进嘴里,其它牙齿不知道漂到了什么地方,没有找到。
他把宇航服的部件一个个扔出,就像他在最慢的星星重现的第二次那样。
最慢的星星重现的七十四次,他到达了那里——是一个空间站。
空间站很大,可以装进五个他或者六个没穿宇航服的死者。
里面的墙壁上原本黏着暗紫色的液体,他打开空间站没多久就冻住了。
他在里面爬了两个来回,从冻住的血里抠出来一根绳子,一头绑在空间站,一头绑在冻住的手上。
他离开空间站,星星还没有移动。
那死者从自己的头顶出现了。
眼球已经消失,留下两个空洞。
死者抓住他,张开嘴巴。他用没有指头的那只手砸进死者的眼眶,破碎的骨头飞散在太空中。
死者的头盖骨在他把手抽出后也飞出了。
那死者还在攻击他,他却没有反应。
死者的颅内装满了鸟类的羽毛,然后还有骨骼。
他的脚趾被咬掉了几个。
之后他把死者的头骨扔出去,于是他们再也不会见面了。
突然
大部分的黑暗开始变弱,起初一点点的光明逐渐链接成整体,他发现自己在一座无比巨大的岩石中。
那岩石有着黄昏的颜色,一半被镂空,一侧的平面上镂着无数高楼大厦,每座都有着也许有着几千米,几亿千米,几百万亿光年的高度。
他的身体不知为何战栗起来,不断地颤抖。
好冷,好冷,好冷。
他的身体被冻得发紫,血液结成冰块,被刺痛的心脏强行推动,他的血管被冰血割开,破碎,关节吱吱作响,一个个肿块像钉球一般扎进骨髓。
那些大厦在他的眼中无比地清晰,仿佛直勾勾刺穿了瞳孔,顶在视网膜上。
地狱般昏黄色的房屋下住着人的尸体,他们在不断重复的世界里疯狂地寻求出路,在死后仍是如此。
他转身到身后,看到难以计数如同分型的时间,意识到自己也在其中。他抬头,层层叠叠的空间拧成了粘稠的焦油,难以描述的生物被搅碎。
无一例外,都有着黄昏般令人恐惧的颜色。
他的嘴唇难以遏制地抽搐起来,直直到眼角。
用僵硬的手把脸掰回原来的形状。
过了会,他转过头,只有头转过来了。
他面对着星星。
那颗最为缓慢的星星已经重复七千六百九十九万三千一百二十五万亿次。
但远不止此。
更多的时间后,时间的时间后,空间的空间中,令人窒息的黑暗中,地狱那让人反胃的昏黄色中,令人无法入眠的耳内嗡鸣,心脏毫不留情地跳动下。
无穷尽的太空改变了,就像他看到这恐怖的城市那样,一点点,一点点地缓缓改变。
当那一丝丝的光线出现时,他试图停止思考自身那莫名战栗的缘由。
那不是太阳的光。对,本应该有太阳的,它在哪里?
它要出来了,那是什么,什么要出来了?
快一点,必须要明白,那是什么,那是什么。
来,让我看看你。
暮夜是银白的,那是月亮的颜色。
于是,在这座昏黄色的天堂,鲜血淋漓的无穷尽光年的城市中。
他看到了美丽的月亮,温柔冰冷的光撒在这里,岩石作呕的颜色上落着那清泉般的宇宙。
死者们终于笑了,如此。
即为一切的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