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希思是在一艘木船上醒来的。
当时,她茫然地站在船头,手上不知何时握着一根长竹,然却不需要她做些什么,船自顾自地开着,在一片迷雾中逆行。
那便是她最初的记忆。
不多时,她看到三个孩子顺着水流飘下。
在她的大脑思考该怎么平稳地将她们救下时,身体却抢先一步做出行动,熟练地将三人挑起。
神奇的是,三人的身上没有任何被水侵染的痕迹。
船在三人被“打捞”上来后不久,就自己飘回了岸边。
伊希思将三人抗下船,接着,被一股力量指引,不受控制地向前走。
那时,那位老守卫还是个新上任的新兵,那也是他第一次与伊希思相遇。
“站住!你从哪来的?带着这三个昏迷的孩子是想干什么?”
伊希思没有回答,而是径直朝门内走,仿佛看不到任何活物一样。
“你这家伙!”
守卫伸手要去揪住她,却直接穿过她的身体,直接栽倒在地。
他惊恐地回头,发现伊希思已经在十余米开外。
他发誓,这绝对是他经历的最诡异的事情。
顺着那股力量的指引,伊希思来到了一座破败的教会。
教会的周围与内部围满了人。
他们是这座要塞的最高权力中心,正决定要将这座存在了千年之久的古朴的教会重建。
“喂,那边的家伙!你来这边做什么?你身上背的是什么?”
一个穿着银色铠甲的魔剑士,缓步朝着伊希思走过来。
她依旧不理会,嘴中吟唱着不知意义的古老文字。
她金色的瞳孔闪着眸光,仿佛洞悉世间万物的真理般,平和、冷静。
不一会儿,教会所处的空间发生了扭曲,所有人一哄而散逃离此处,只有伊希思越走越深,最终站定在教会中央,带着三个孩子消失不见。
“空间魔法!这可真是见到了不得了的东西,看来关于此处的传说,是真的!”极北要塞的最高权力人兴奋地笑起来,“哈哈哈哈,好,好。所有有关此次计划的安排全部取消。”
于是,教会还是那个教会,寂寥而空旷的教会,只是此处隐藏的空间内,却多了几分鲜活的气息。
几十年前,这座教会还是有人的,只是在某一天,所有在教会的人都奇迹般地消失了。自那以后,教会内部的陈设也一直保持着,直到现在。
内部的投影空间,直接一比一复制外界空间,只不过没有那些灰尘罢了。
那一天,也是伊希思第一次见到失去记忆的卡莉尔、诺亚和凯特并给她们起名字的日子。
自此之后,差不多每年,伊希思都会带回来几个孩子。每当到这个时候,她的身体控制权就不在自己手上了。
她在这十五个年头里,不断供养呵护着这些她“捞出来”的孩子们,像教会的圣母玛利亚一样。
但她心里总觉得空落落的。
她没办法具体说明。
那并非是某种感官上的具体的感觉,也没有固定的形式,只是一种偏向于违和的感觉。
又或者说,那是一种现实世界与意识之间卡了一颗小石子,又或是出现裂隙的感觉。
这种感觉伴随了她十五年,直到白月璃来到此处,并碰触到包裹着教会投影空间的屏障后,一股熟悉的力量顺着屏障的魔法回路,流入伊希思的灵魂回路,短暂地将她残破的灵魂重新连结。
她想起来了部分东西。
--
肉体会被侵蚀,这是里世界的常识,但这里的原住民们并不知道,记忆与意识同样会被侵蚀。
毕竟,一方面,被侵蚀的人可没有机会与旁人描述,另一方面,这种对记忆的侵蚀发动的条件也十分苛刻。
吞噬记忆的遗忘之虫确实会吃掉人们的记忆,但它所吃掉的是被侵蚀的记忆。
被侵蚀的记忆会像毒一样传播开来,对灵魂和意志造成影响,而在被遗忘之虫吞噬“污浊”的记忆后,灵魂才算是得以保全。
在核世界,伊希思和零都遭受了这一招。
零带着她离开了核世界。
之前零也经历过好几次这样的事情,但每次都立刻用她饲养在亚空间中的遗忘之虫迅速吞噬被侵蚀的记忆。
只是,这一次,情况完全不同。
这次侵蚀已经将零的灵魂表面所有记忆位上的记忆都侵蚀了,而且处于核世界的遗忘之虫,包括零养的那只,都已经被彻底消灭。
“这一天果然还是来了,一切就和计划的一样。作为我最后设立的锚点,你的行踪将是最难被发现的,也将成为指引那些孩子们完成我的夙愿的关键一环。”
“接下来,就交给那孩子了。”
零将半昏迷状态的伊希思朝着某条大河猛地丢下,凭着最后的意志,朝着南方某地迅速坠落。
她所说的最后一句话被刚清醒了些的伊希思捕捉到:“那孩子就拜托你了。”
此后,不知过了多久,伊希思出现在了那艘神奇的木船上。
在恢复部分记忆的短暂时间里,伊希思一直不明白零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那孩子”又是指的谁。
然而,在她见到白月璃的一瞬间,就立刻明了了。
伊希思有着一种连零也没告知的特殊能力:她能看到时间在灵魂上留下的痕迹。
也正是如此,在她见到零身上恒长久远的时间痕迹后,被震惊得无可附加。
这种震惊再次在白月璃身上复现。
然而,二人身上的痕迹却也有不同。
如果是旁人,在对比白月璃和零的灵魂后,都会做出两者是同一人的决断,但在伊希思看来,二人之间有着只有她能发现的巨大差别。
时间在她们的灵魂上留下的痕迹的差别,大到任何一种长寿种的一生都不足以承载,而在她们灵魂的时间痕迹本身就比其他一般人的痕迹区别还要更大,这就更加匪夷所思。
伊希思将自己现有的记忆与疑惑都以尽可能简洁地说予白月璃听,并对白月璃所告知她的“找回记忆”一事发表了自己的见解。
“你可能并没有失忆,在壳世界的你的记忆应该就是你作为白月璃这一身份的全部,在我所能见到的你的灵魂表面,并没有记忆的缺位。只不过,按照我的猜想,你应该是能接收部分“零”在空间各处所留下的记忆信息,但是那些记忆和洒落的饼干碎屑一样,相比于记忆的主体——大袋的饼干来说,根本不值一提。不过,更令我在意的,是你灵魂的重影,那是我从未在零身上见到过的。”
这些信息解决了一个困扰白月璃很久的问题,那就是她对不同记忆的“兼容性”似乎不同。她对某些记忆的感觉,并没有像那些通过契机触发的记忆般触动人心。
这又引发了另一个问题,那就是这些由某些场景自主触发的记忆究竟来源于何处?
白月璃更加迷茫了。
不过,当下她还有一个问题想要了解。
“所以,我和零并不是同一个人?”
“不,你们应该是同一个人,但又不完全是同一个人,可能我也说不清楚了。”伊希思揉了揉眼睛。
见伊希思回答不了这个问题,白月璃将话题转向另一个方向:“那些孩子都是记忆受到侵蚀后,被遗忘之虫吞噬掉了全部记忆吗?”
“是的,一部分被侵蚀后侥幸活了下来的孩子,都被投放到那条河隐藏的空间中,那是遗忘之虫在里世界最大的栖息地。”
突然,伊希思扶着头大声呻吟起来,就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头盖骨破壳而出的痛感。
虽然她想象中的画面并没有发生,但剧痛却是始终存在的。
伊希思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我……我清醒……清醒的……时间,可能不多了,接……接下来我要说的,请你务必仔细听好,拜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