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时，意识陷在深沉的黑暗中。
视线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泅游，试图寻找能让光明渗入的缝隙。
“为什么我会在这种黑不溜秋的地方？”
少女的声音竟让她自己也为之一怔，一时之间甚至忽视了周围的闭塞感与压抑感带来的不适。
“这是……我的声音？我是谁？为什么我什么也想不起来。”
背后传来了些微响声，诱导着少女伸手向后摸。
“什么也没有。”
那种像是结痂后自然褪去的痒痒的感觉也在此刻消失不见。
少女又回到开始时“环抱双腿、脸贴膝盖”的姿势。
突然，漆黑一片的世界有了些许改变。
一道裂隙出现，将一小束光引入这漆黑的世界。
少女被裂隙吸引，在好奇与莫名涌现的激动驱使下，将身体置于光线之下。
那是她第一次明白，温暖是什么，此后也为追寻这份温暖而困毙一生。
她沐浴这这束温暖的光，奋力向裂隙游。
须臾间，裂隙变得足有一人宽，一道黑色的剪影出现在白幕中央。
是一位女性的身影。
一双被黑色阴影包裹的手，向裂隙内探去，将靠近的少女一把搂住，从中拖出，然后举高，令她沐浴在阳光下。
然而，灼热的阳光却将那少女的皮肤烤伤，烧伤瞬间蔓延至她的全身，白皙的皮肤变成红色，又在一瞬间暗下来，最终变成暗红色。她的头发像被晒干的枯槁的草，颜色和她的瞳色一样，是灰色的。
“你是第一个孩子，所以就暂时叫你一号了，以后要是有喜欢的名字，就自己换上吧。”
一号闭着眼睛，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她还没有适应光明充斥着的世界。
刚刚在她外表上发生的一切，并不使她疼痛，但却成为此后很久的精神痛苦的来源。
在一号经历了三次日落日升后，第二个孩子被那不辨容貌的“黑色剪影”以同样的方式从那摊股动着的黑色淤泥里抱出。
她的皮肤像藕一样白，头发也是雪一样的纯白色，除却皮肤下透出的血色，最大的异色来自于那双动人心魄的红眸。
第三个、第四个孩子也在不久后出现，她们的相貌与第二个孩子几乎一样，唯一的区别在于瞳色。
瞳孔的颜色来源于灵魂的映照。
在一个月里，包括一号，陆续有十二个孩子自污泥中诞生。
“这就是全部了吗？看来剩下的可能无法孕育出来了。”
“黑色剪影”说完，直接扎入那摊股动着的黑色淤泥当中，然后又游出来，带出一个熟睡着的少女。
少女和除了一号外的其他十一位少女有着完全相同的样貌，但不知为什么，那“黑色剪影”对她却格外慎重。
尽管她们看不到“黑色剪影”的表情，但情感的流露有时候并不需要靠表情来判断。
那是与对待她们十二人完全不同的情感，是区别于喜悦、哀伤等单方面的情感的情感。
非要说的话，只有一个字能将这种情感概括些许。
“爱”。
但远远不仅是爱。
“黑色剪影”在少女的额前一吻，怀揣着那份复杂的情感，像是叹息般说出了一些不明所以的话：“这或许是我最后一次看你了，现在，最后一点残缺的意志也快要耗尽。实验已经结束，你脑海中有关于我的记忆，我也全部拿走了。要是你知道了我做的一切，你一定会非常非常恨我。我不会祈求你的原谅，我只希望你能好好活着，和那孩子一起，在拥有未来的明天好好活着。”
“活下去，零。”
说完这些话，“黑色的剪影”将被她称之为“零”的少女放在床榻上，然后起身，用她最后的时间，为这些由她创造的“复制品”交代最后的一些事情，诸如复制程度、生命尺、创造她们的目的之类的重要信息。
在知道自己只是眼前躺倒着的少女的复制品时，这十二人都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因为在这份宣告到来之前，她们已经猜到了个大概。
“有一点请你们一定注意，与你们灵魂相连的生命尺并非在时间意义上赋予你们不死的概念，每次死亡后的复活，都会消耗生命尺度长度，所以，还请务必珍惜自己的生命。”
黑色剪影消失了。
没有任何前兆，直接凭空消失，无迹可寻，如同存在被瞬间剥夺了一般，留下没有记忆，却有使命在身的复制品们，站在原地面面相觑。
她们围在床榻四周，盯着“真品”看。
“果然是一样的呢。”她们都这样想着，除了一号。
一号始终觉得自己像个异类。
尽管在这里呆着的一个月里，其余孩子并没有因为外貌而排斥她，但对待上无意识的些许差异，还是微微刺痛了她的心。
她和这里的所有人都是不同的，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零在黑色剪影消失的第二天醒了。
醒来时，还被周围与自己相貌一致的人吓了一跳。
她们无法告知零那个黑色剪影所做的一切与交代她们的事情，相必在缺失了有关那家伙的记忆后，必然会处在混乱之中。
可是零在镇定下来后，却神情自若地离开了床铺，像是十分熟悉此处似的，打开了从书架角落取出的一本魔法书。
“竟然是这个时间点吗？不过，能将一部分记忆保存下来，看来我是真的成功了。接下来需要在保证时间线不大幅变动的前提下，完成上一次未能做完的事情。”
零将书合上，放回书架：“克洛蒂亚，不，现在她应该还叫艾萝菈，抱歉，最后也没有对你说实话。我知道你也瞒了我很多事情，但我又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呢？我是不会让你牺牲自己的，这最后一次机会，我会拯救一切。”
突然，零的灵魂像是被什么东西冲击了一般，她一手扶着额头，一手扶着书架，差点就要因为失衡而跌坐在地上。
“等等，为什么，这个时间线上的自己会有独属于她的灵魂？”这是之前从未发生的事情。
过去的几次回溯，零都是直接替换了那个世界的自己。
但这一次不一样。
零能感受到体内虚弱但又真实存在的灵魂。
她不清楚这样的异变是好事还是坏事，但有一件事她十分明白，那就是如果这次失败了，那一切都不可挽回了。
“抱歉，在一切布局完成之前，还请你陷入长眠吧。”
给自己上了个灵魂术法后，零才察觉到，站在她床边的十二个复制品已经朝这边盯着她看了很久。
“你们怎么了？”
十二个复制品从一开始就一直看着零，看着她像是一个癔症患者一样自言自语，但也只是看着，无法理解她语句的意义。
毕竟，她们没有记忆，只是填充了灵魂的躯壳罢了。
言语是无法向未曾经历过的人传递准确的信息的，但感情是可以由此传递的，正因如此，她们才没有打扰零。
--
接下来的日子里，零给予了这十二人像是真正的孪生姐妹一样的关怀，照顾她们的饮食起居，教她们识字、生活常识、生活技能以及如何战斗之类的。
虽然有的孩子起步很慢，但白月璃依旧不厌其烦地一遍又一遍地教着。
她对她们同样存在着，那份名为“爱”的情感，像是对自己胞亲的那种深沉真切的“爱”，但在这份“爱”的掩护下，几分难以察觉到的“愧疚”也夹杂其中。
虽然零并不会对她们感到厌烦，但对于那几个学习进度非常慢的孩子来说，有时候，稍微的责罚反而更能令其心安。
尤其是对于一号来说。
她似乎做什么都比其他十一人慢，虽然大家都像真正的胞亲一样互相包容、互相鼓励，但这反而更加刺痛了她的心，尤其是当她看着镜子中和其他十一人包括零不同的样貌。
她知道，自己是被复制出来的残次品。
本以为只有外观上的不同，没想到却连“性能”也有这么大的差异，这进一步加剧了她的自卑。
又一次在牵引、凝聚力量的过程中出错，而其他人已经在下一步了。
极端的负面情绪在一号的精神游走、汇聚，回过神来，她已经回到了卧室，用刀划着自己的脖颈，白色床单上飞溅出一摊血，然后迅速晕染开来。
卧室的门开了。
一号余光瞥见零冲进房间，一把夺下手中的刀，并立即直接传输力量帮助一号修复伤口。
一号只是看了零一眼，又迅速把目光移向别处。
那是她第一次看到零哭。
那种难以置信、悲伤、绝望、痛苦的眼神，只一眼，就仿佛要将一号的心撕碎。
她能感受到零贴在自己背后的手难以抑制的抖动。
突然，一股暖流顺着那只手导入一号的身体。
那份温暖，竟与一号诞生时，在那束光下感受到的温暖，是那么的相似！
在这份令她心安的温暖包裹下，已经完全恢复的一号，躺倒在零的怀中，沉沉睡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