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艾可的墙壁上多了一扇明亮的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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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轻轻擦拭那幅挂在窗边的画之后,艾可将视线挪向了窗外。灰色的建筑掩住了灰色的天空,那藏在夜里的灯光也一盏接着一盏熄灭。
这些信号都意味着,今天即将结束。
“尼罗先生,到休息时间了。”艾可望向了头顶的时钟,它已经恰恰地走向了凌晨前的十一点。这只时钟曾经就挂在那幅画的位置,只是在几次意外中,它被某些“客人”当做了发泄脾气的对象。他们不愿接受人生最后一天的结束,从而迁怒于它。于是那钟面上便布满了许多徒劳无功的抓痕。
“嗯。”
尼罗没有挑地方,他倚着靠背,身体一滑便睡倒在了沙发上,就同早晨时候的动作差不多。他侧面的不远处便是那台电视,如今它也黑漆漆的,白天时候的那些闹剧还近在眼前。仰起头,他便能看到挂在窗边的那幅画作,即便屋子里黑乎乎的,它也显得比别处更加明媚。
最后,他望向了屋子的正中央,只见艾可坐在屋边的一张椅子上,视线指向前方,不知是在看那幅画,还是望着窗外。夜色让她的那身黑衣越发深邃,却又让屡屡发丝清晰可辨。此时此刻,她平静的面孔似乎终于真正放松了下来,荧着微光,美丽又圣洁。
“我想知道,如果我睡觉的话,你会做什么呢?”
“什么也不做。”艾可那对闪烁的眼睛转向了尼罗,“夜晚是你们人类休息的时间,但对我来说,这时候和白天没什么两样。我照样看得清东西,也一样可以继续工作。”
“然后呢,就这么坐着,等待天亮吗?”
“通常来说,是的。在前的二千二百七十一次的工作中,我都是这样,坐在这里。”夜色中,艾可轻轻拍了拍自己身下的椅子,“在夜晚期间,人们大都不会有特别的要求和行动。常常有人彻夜难眠,甚至是独自落泪。”
“那,你能够入睡么?”
“我没有睡眠的习惯。”艾可答道,“并且,我目前还没有这样的需求。”
“啊,我知道了,你怕我跑是吧?可惜,我跑不了的,我也没有跑的理由。信不过的话,你可以让守卫重新把我拷上。或是把我绑起来都没关系。”说着,尼罗抬起两只手,还把手腕靠在了一起,“你该放松下来,试试睡觉,最好的话,再试试做梦。”
“您多虑了,这里的监控系统可以实时追踪您的生物讯号的,只要是活人,就无处遁行。此外,大概在两年前的一次,的确有人想要趁夜色逃跑来着,他把那柄餐刀插进了我的眼球里,还想把我扑倒在地,却没能成功。直到第二天的黎明,我也没让他离开这间小屋,就连门前的守卫也未曾惊动。所以,我并不担心自己的客人会逃跑。”艾可小声说着,声音恬静可爱,“只是,机器人的所谓‘睡眠’功能,也只是单纯地将耗电降低,并进入二级待机状态,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的意义。更不会做梦。”
“我知道,所以我只是说试试。”听罢,尼罗放松身子,手臂自然地垂落身边,“人类非常脆弱,他们只是维持十多个小时的清醒就需要休息了,也还好,黑夜给了我们休息的机会。这个时候,我们不光要放松自己疲惫的身体,同事也要让我们的灵魂得到休息。”
“灵魂...的...休息?”
“是呀,就算肉体精力充沛,我们的心思也是会疲倦的。然后,当思想休息下来的时候,那些清醒时候遇到过的,或是以后可能遇到的,真实的,虚假的东西就全都钻了进来。它还会找出我们思想中的破绽,把破绽撑开,撑到夸张,让整个世界变得更不可信,更天马行空。它还会找到我们所惦念的事情,或是将这些事轻轻掩埋,又或者把这些事狠狠刨出来。这些,就是我们人类在做的梦。
试试吧,或许你真的会做梦,或许梦里的东西会给你更多答案。”
望着艾可投来的视线,看到她半信半疑的模样,尼罗笑着点了点头。
只这么短短一天的时间,尼罗便对这个传言中的机器人有了许多改观。在他看来,眼前的这位少女模样的角色早非那个行刑的道具,却更加贴近一个实实在在的人类了。
如果自己能更早意识到这点就好了。尼罗感叹着,明明已经拼了命地想要对方讨厌自己,却最终也未能如愿。现在看来,不知这是幸运亦或不幸呢。
“我明白了。”
说罢,艾可便从椅子上起身。她用右手拢着膝窝后的裙摆,蹲下身来。伸出左手沾地,随后就这么在地板上躺下,笔直地伸展双腿,十指交叉放在胸前,一动不动,仿若一副静待瞻仰的尸体,甚至真连呼吸和心跳的动静也没有。这番架势,惹得尼罗险些笑出声。
“好好睡吧,也好好做梦。希望明早醒来后,你能告诉我,自己梦到了什么。”
他说道。
“这是我在人生的最后一天里,想请你去做的唯一一件事。艾可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