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清晨六时许。
艾可伸展手臂,在面前竖起一支足有一人高的长柄巨斧。这斧柄是用高等级的桦木定制的,握着趁手,艾可十分喜欢。不过在如今这时代,讲究的材料都被用在了提升人们生活质量的地方,用来做一把斧头的握柄可以算是相当罕见,更何况,它最终会是把用来夺人性命的利器呢。
艾可攥紧斧柄,视线向斜下方抛去。她第一眼注意到的,竟是那对冻得通红的耳廓,对比起自己在寒冷中依然白嫩的手指,她便又一次体会到了自身与人类的不同。
人类有时候软弱,有时候又坚强。有的会在临刑时瘫软如泥,不断求饶,有的却如尼罗这般,获刑后多日的等待,似乎都是为了这一刻。他们复杂多变,心事重重,各自守护着各自的秘密,其中的每一段故事都足以刻骨。而这些,却只是自己仅能看到的,那些被人类逐出社会之外的死刑犯们。
离开房间前,艾可换上了一身黑衣。那分明是条属于春秋季节的黑色连衣裙,袖口与裙摆是层层叠叠的针织蕾丝样式,胸口、后背都有着镂空着的繁复图案,却都藏在漆黑的底色之下,不去细看,便无法察觉。而她的长袜与靴子皆是如此。此外,她还用一条长长的红色丝带束起长发,多余的便搭在肩上,滑到腰间,点缀在这一片黑色当中,红黑的配色,竟宛如她那幅旧作中的味道。前往刑场的路上,尼罗还称赞过艾可的这身衣服,他没想到,如此单调的色彩搭配竟会在她身上显得这样严肃,又这样美丽。
巨斧立于砂土上,早已做好了准备。
这里是刑场朝南的尽头,四下空旷,只看得到水泥地面和远处的围墙。只有面前的那片薄砂呈现出了微弱的褐色,除此之外,到处都是片浅灰,再看不到任何其他的色彩。它们像一座精神的监狱,让人找不到出口。尼罗在来到这里之前就已经被蒙上了眼睛,不必说眼前的灰色了,他可能连任何东西都看不到。但艾可知道,对人类而言,真正的色彩从来都不在眼前。
寒风中,艾可樱桃色的嘴唇轻启,她扬着嗓子吟唱起一首短歌来,那是在为尼罗送行。
那曲子明亮悠长,神圣的吟唱与歌词相互交织,像是雨滴,像是钟声,又像一阵轻柔的爱抚,叮叮当当撒落四周,又像是引得寒冷的氛围也共振起来,并一同伴奏着。
…
我看到了梦。
短歌的最后,艾可歇下声来,轻轻说道。
她口中的白色的吐息让眼前的光景变得如梦似幻,四周的一切全都安静得恰如其分,就连风都停了下来,像是也在等待答案。尼罗则稍稍仰起脖颈,认真聆听身后少女的声音。
下一刻,她挑动手腕,高举起那长柄斧,那轻松曼妙的模样,分明就是在舞蹈。只是阳光被那锋利的斧刃撕开,一面冷冷寒光,一面遍映朝霞。
我看到了四季,看到了青草与蓝天,还看到了欢乐的人群。我看到他们相互祝福,相互依偎,没有谁会再伤害谁,只是这么度过一天又一天。
我看到有人寻找着梦中的景象,披起素衣,匆匆赶去。我看到她步履不停,心怀愿景,且一往无前。因为她明白,只要继续迈动步伐,画中的景象总会出现。
我看到,那是个美妙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