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王凝重的看望落地窗外，五位黑袍巫师和忠于国王的侍卫相互对峙。
也难怪侍卫起疑心，在王宫起火，值班侍卫遇害的紧张时刻，五个形迹可疑的黑袍人张口要见国王，也拿不出身份证明。
宫殿侍卫没有一拥而上都算是克制了。
误会解除的很快，国王身边值班的巫师认出了黑袍人，解除了对峙。
国王落座在华丽的刻雕王座上，后倚靠背，王座绸布下的幼鸟绒毛柔软非凡，让本就困倦的国王昏昏欲睡。
但国王仍然强撑起精神，梗着脖子，等待五个黑袍人的到来。
接见巫师殿的人要细心，隆重，毕竟巫师殿里有一个活着的祖宗，字面意义上的祖宗。
国王打了个哈欠，愈发困倦，朦胧里国王想起了第一次进入巫师殿，第一次见到那可怖的骷髅架子，那位创建王国的先祖。
先王死去，继任的国王最后一个仪式，就是孤身到巫师殿里走一趟。
如今的国王，当时只是一个年轻皮囊还算可以的王子，最后的仪式中，于正午时分众目睽睽之下走进巫师殿。
巫师殿从外部看是一个复古的城堡，国王心怀忐忑的走进城堡，内部大多数地方都是漆黑一片，这让国王想起城堡没有窗户等结构，似乎建造之初就没考虑过采光。
城堡内漆黑的间隙中，盏盏烛火颤动燃烧，米粒大小的烛火恍若点点星光，起不到照明作用，但能在黑暗的夹缝中指引方向。
沿着光亮小心翼翼的走，脚步声在静谧的城堡中清晰回响，当时的国王清晰的感受到，随着城堡的深入，温度愈发冰冷，热量不受控的从身体散失，手脚冰凉，同时心跳愈发急促。
跟随萤火烛光的指引，当时的国王踌躇后勉强前进，指引尽头是向下的台阶。
应当是地下室，当时的国王如此安慰自己。
但向台阶下走了几步，国王就嗅到了腥臭的血腥味，国王打猎时虽然闻到过猎物挣扎喷涌的铁锈般血味，但和这种积年累月形成的血煞气没法相提并论。
咬了咬牙，想到这是成为国王的最后一道步骤，权利的诱惑促使国王毅然走下去。
台阶将要走到尽头，一团猛烈燃烧的篝火照亮了地下的小片区域，随光亮看去，一个干瘦如人干的骷髅架端坐在椅子上。
骷髅刚好睁眼，和当时的国王对视，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
如果说普通人的瞳孔瞳仁像清晰分明的鸡蛋黄和蛋清，骷髅架浑浊的眼珠就是摇散的鸡蛋，没有半点生机，但眼皮开合又表明了对方是个活人。
一个黑袍人从黑暗中走出，朝国王行礼，语气平淡。
“尊贵的国王，您面前的是王国的建立者，您存世数百年的祖先，”黑袍人说着拿出一本泛黄的书籍。“这是历代国王的血脉图，您需要签署自己的名字，作为巫师殿认可您的标志。”
一时被环境威慑的国王忙不迭的签下自己，连审视历代国王字迹的心情都没了。
“我可以走了吗？”
签完字，国王强撑着身体的不适说道。
“当然，”黑袍人将签字后的书籍放到一边，先一步踏上台阶，引导国王离开，同时嘴中慢慢的解释情况。
“你的先祖，伟大的巫师大人平日里不会出去，也不会干扰王国的正常运行，会安排十五个人轮流保证你的安全。
同样的，您需要每年上交百分之十的税收到巫师殿，供巫师殿日常开销用度。”
国王停下脚步，连对黑暗阴森的恐惧都消散无踪，声音略带着颤动重复道。
“百分之十？白送？派十五个保护安全的？”
国王的反应在黑袍人的意料之中，原本谦逊的声音瞬间冷淡下来，朝着国王说道。
“你要搞清楚，巫师殿里的伟大存在是你的先祖，遵循命令是你本就该尽到的义务，而且……”黑袍人说着，朝国王一挥手，国王立刻感受到身体像是被人捆上了丝线，四肢僵硬，动弹不得。
可随着黑袍人向楼梯上走去，国王也身不由己的迈腿前行，意识清醒的看着身体不受操控。
走出幽暗空寂的走廊，国王能看到外面蔚蓝清澈的晴空，高悬的太阳发出刺破黑暗的光。
当时国王心里诅咒着巫师殿里的先祖，咒骂着前面的引路人，并暗自下定决心，成为国王掌握实权后，马上调集禁卫军干掉所谓的巫师殿。
所谓先祖算个屁，都成国王了，谁愿意头上杵个祖宗供着上香。
控制国王的黑袍人这时才出言道。
“国王陛下，我相信你的心中心存怨念，但请好好看看你的先祖，这位伟大存在的伟力，在做考虑如何应对。”
黑袍人话音落定，操纵国王一步步向门外走去。
每走一步，门外晴空愈发暗淡，铅重的积雨云凝聚上空，雷声振鸣中，大雨倾盆而下。
国王来到了门口，身体也在不自觉间脱离了操控。
领路的黑袍人转过身体，跪地做臣服状，高声朗道。
“国王陛下，巫师殿在此向您效忠，愿成为您统御王国的武器。”
说完后，领路的黑袍人用只有国王能听到的声音悄然道。
“国王陛下，巫师殿不仅有您伟大先祖这样呼风唤雨的超然存在，各地还驻扎有百位执行任务的巫师，我想您会做出明智决定的，对吗？”
当时国王的舒了一口气，按捺住心中的不快，手托住跪拜的黑袍人，皮笑面不笑的大声说着。
“巫师殿的效忠，我接受了。”
国王说完，倾盆大雨戛然而止，铅重的云层像是被人随手抹去，雨过天晴，阳光在空中悬浮的细密水珠下折射出七彩光辉。
国王略过跪拜的黑袍人，走出巫师殿，早就为庆典准备已久的侍从恭敬地举着托盘，盘中装载着国王地位的象征，金丝雕刻镶嵌璀璨宝石的王冠。
国王双手高举王冠，在盛阳照耀，彩虹之下，围观贵族侍卫注目中，加冕为王。
围观者竭力欢呼祝贺王的诞生，国王走在被雨水洗涤干净的路上，呼吸略带潮湿的新鲜空气，一切都那么的美好自然。
但国王心中憋着一股火，前后的反差让国王接受不能，喧闹的庆贺声好似对国王竭力的嘲讽，前一秒还是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下一秒同意后才能加冕为王，这让国王对巫师殿的憎恨挥之不去，欲燃愈烈。
当时的国王想过无数种办法炮制巫师殿，但正式成为国王后，温柔乡很快浇灭了国王心中的野望。
自古以来巫师殿就是这个分配额啊，和光同尘不好吗，何必费心费力的争斗夺权。
后来和公爵夫人偷情，被现实狠狠抽了一巴掌后，国王才明白王座只是个位置，国王的权利来源于对利益的分割权和不同利益集团的把控中。
从此国王在享乐途中，也会抽出一部分心思拉拢贵族，收拢民心，打压公爵……
时间太久，久远到国王都忘记了曾在巫师殿受过的屈辱。
不过如今的国王已经成熟，也不会没事找事，不顾外族威胁，不管虎视眈眈的公爵，非要和巫师殿的人死磕硬碰。
“国王陛下，”黑袍人在殿堂门口跪拜行礼，因为国王吃过被人操控的暗亏，对个人安全一事尤为警惕。
黑袍人准许的距离只到门口，足够的距离感才能给予国王心灵上的安慰。
跪着的黑袍人继续道。
“奉您先祖的命令，我等前来保护您。”
“嗯，”国王应和一声，随意挥挥手，很是懂事的宫廷臣子领着黑袍人们退下。
很显然，这些人都是不受国王待见的，出于某种原因国王又不愿得罪对方，宫廷臣子会将他们的工作安排在一个无人理会的角落，以防碍眼惹国王不快。
这时，一道雷霆划过夜空，紧随其后的雷鸣响彻大地，有夹杂凉爽的疾风骤然吹来，暴雨紧随其后，豆大雨滴噼里啪啦的降落，滂沱大雨浇熄了橘红色烈火。
宫殿外的黑袍人去而复返，弯了弯身子急忙开口道。
“国王，巫师殿有变，可能遭受到了袭击，我等先走一步。”
黑袍人说完没等国王回应，领着其余四个直接离去。
落地窗外大火被暴雨浇灭，宫殿大厅内从橘红色转为暗淡，一同暗下去的还有国王的脸色。
黑袍人傻吗？
不傻，那为什么不告而别？
国王死去，王位交换更迭后巫师殿还是巫师殿，但巫师殿出了差错，这些手里握有非凡力量，甚至得罪过国王贵族的巫师们下场可不会太好。
尽管愤怒非凡，但稍显成熟的国王还是没有胡闹，理智尚存的他很快提炼出一个新的消息。
巫师殿出事的事不小，最有可能的是他那个活了几百年的先祖出事了。
虽然国王对巫师殿的态度很不满意，但不能否认的是，巫师殿的巫师实力可不算弱，除非针对性袭击，不然巫师殿不可能出事。
也就是说这场袭击主要针对目标是巫师殿。
如是想着，国王艰难的撑着把手从王座上起身，身体晃晃悠悠走到宫殿门口。
雨水特有的潮湿气清凉的扑在国王脸上，昏沉的精神清醒了一瞬，看着雨滴将树冠枝条打的摇摆不定，国王思索着下令道。
“派人查看巫师殿损失情况，不，领一支部队前往支援受袭的巫师殿，顺便探查巫师殿情况。”
“遵命。”
宫殿臣子为表忠心立刻冲入雨帘，没有任何避雨措施，于磅礴大雨中调集军队。
国王看着部队集合，最终走入深沉的雨夜后，满意的点点头，在众人簇拥下回到寝宫补觉。
清晨，天朦胧刚亮时国王就已醒来，外面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
国王穿上得当隆重的衣裳，有臣子在国王用餐时递上贵族伤亡和城堡受灾清单。
国王大致看了看，满意的咀嚼着食物点了点头，一场大火让不少贵族绝户，特别是往日里和国王作对的，看来在火场救灾的将领很想进步。
用餐完毕，国王带着大批侍卫，在高盖雨伞下开始对受灾贵族进行慰问。
随着敲门声响起，刚从火场中死里逃生，浑身疲惫困倦的贵族们被迫起床，恋恋不舍的离开刚躺一会的温暖被褥，接受国王温暖的安慰。
在雨中，为迎接国王浑身湿透的贵族看着雨伞下国王敞亮的笑容，感动的浑身发抖，发红的双眼，颤动的双拳，拳拳之心恨不得立刻报复……暴打……报答到国王身上。
国王每拜访一个贵族，总要拉上贵族加入队伍，接着拜访下一位贵族，如此，国王的队伍愈发壮大。
国王也不想清晨折腾众人的，但国王最后的目的地是巫师殿，因为往事，国王对巫师殿很是忌惮。
拉上诸多贵族，只要国王不犯蠢故意找茬，巫师殿就不会在众目睽睽下搞幺蛾子。
巫师殿外围有火烧的痕迹，尽管被雨水打湿，地上碳化的枝条和焦黑的痕迹仍清晰可见，湿润的庭院中有铺石板不平而积攒的小水洼，漆黑的树干孤零零的伫立在绵绵细雨中。
到达巫师殿门口，国王却踌躇不前，昨夜紧急到达巫师殿的人在早上回来了，提交了关于巫师殿现状的报告。
发现数具尸体，庭院内没有存活人员，巫师殿的城堡内进入被人阻拦了，未经授权的他们不敢私下采取强硬措施。
巫师殿好像真的没人了，国王亲自到达连个迎接的都没出现，贵族们幸灾乐祸的看着国王的反应，期待有什么乐子发生。
国王挤出一抹狭促的笑，“看来巫师殿受损严重，连迎接的人都找不到了，谁进入巫师殿查看一下。”
国王不想出兵和巫师殿闹翻，更不想以身试险进入巫师殿，率领众人进入更是不行，巫师殿的存在很明显就是为了掩饰先祖活了几百年这种事，不想撕破脸皮就不要将这件事暴露。
贵族一个个噤声，鹌鹑似的缩着脖子等待其他人相应，好事国王肯定不会让出去，贵族们平日里的确轻视巫师，因为那些都是他们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奴仆，但巫师殿可是自建国以来就存在的庞然大物，招惹不得。
沉默声在国王意料之内，国王准备随便指派个宫廷臣子进去，在爵位决定一切的当下，派一个无爵位的臣子明显有怠慢之意，可国王也是无人可用了。
“国王陛下，”温和的声音从被火燎黑的大门处传来，这时，一位金色长发，翡翠绿瞳的贵族淋着淅沥小雨在雨中漫步，淡笑着走到国王面前。
“就由我来进入巫师殿吧，臣子进入总归有失礼仪。”
“卡尔侯爵，”国王暗自念叨对方名字一声，看着向自己微微躬身的卡尔侯爵，心中瞬间舒坦了。
卡尔侯爵是好人啊，坚定的国王派系，在公爵进攻王城时第一个站出来支持国王，后来战争进入僵局，也是第一个提议将罪责推到克罗斯身上。
卡尔侯爵也是第一个要求让克罗斯学习的人，拥有知识条理清晰的克罗斯，显然比一个愚昧无知的孩童更符合魔鬼定义。
卡尔侯爵更是在刁民躁动，王城艰难的时刻，率先提议公开处刑克罗斯，安抚刁民的情绪。
国王对卡尔侯爵很是放心，特意靠近卡尔侯爵低声说道。
“卡尔侯爵，进入巫师殿后观察一下人员情况，特别是巫师殿内有一个很老的人，看一下对方身体如何。”
卡尔嘴角翘起弧度淡然点头，“国王陛下关心臣子健康，果真是明君典范。”
国王抽了抽嘴唇，没解释，目色复杂的看着卡尔侯爵走入城堡。
城堡大门昨夜被打碎了，残渣在国王到来前就已经清理干净，空荡的门框内是深邃的黑暗，地板上一道长长的黑褐色血痕。
卡尔侯爵毫无惧色，平静的走入。
昏暗的城堡内部，卡尔侯爵眼神随意的看向四周，翡翠色眼睛闪烁荧绿色微光，这让卡尔侯爵在黑暗中看的清楚。
黑暗的走廊墙壁上，挂满了开国时期的油画，只是长久不经打理，腐朽泛黄到已经模糊不清，可卡尔看的依旧津津有味，信步闲庭的走着，看着。
有黑袍人悄无声息的靠近卡尔，也不行动说话，只是默默注视着卡尔浏览观光这座伫立数百年光阴的城堡。
“你说，为什么你们短寿种都这么善变呢，”卡尔走到了最后一幅油彩画面前，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询问道，“才过了几百年，那个拼命为族人寻找出路的巫师，怎么就变成了依靠鲜血苟活的活骷髅了。”
黑袍人没有作答，只是默默提了一嘴。
“阁下，主人在等着您的到来。”
“好吧，”卡尔侯爵念叨着，“让主人久等可不是一个好客人，比起脑中臆想，问问当事人心中想法更加准确。”
走到地下室门口，卡尔嗅着空气中粘稠近乎凝固的血腥气，嫌弃的扇了扇风，没进入，只是远远的和枯坐在王座般椅子上的骷髅架子对视。
“好久不见，率领族人寻找宜居地的贤者巫师，王国创建者，初代的国王陛下。”
卡尔轻松的话声让骷髅架子浑浊眼珠转了转，干枯向内凹陷的嘴洞和破败的嗓子颤抖，发出干哑像树皮摩擦的声音。
“不是好久，是几百年了，精灵。”
“是嘛，”卡尔微微摇晃一下头，隐藏在散发中的尖耳一闪而过，“我不怎么记时间，只是你我告别的模样恍若昨日，我还记的很清楚。”
“我也不记得时间了，”骷髅架子的声音依旧很难听，“只知道大概过了几百年，至于当年事，我早就记不清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