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米亚328年5月的某天，春天已经过去了，夏天的燥热正在蠢蠢欲动。
冒险不需要良辰吉日，内心产生躁动的那一刻便是出发之时。
斯沃德尔坚信那种躁动是不存在的，对未来旅途的憧憬或恐惧之类的，他从未有过。
在他看来，这次冒险不过是为了伸张正义，再顺便找样东西。
“斯沃德尔、碧洛迪丝，祝你们一路顺风！”
爱尔芙的微笑和声音逐渐远去，另一边，半精灵少女背着一个旅行用的大包，她挥手回应，小脸显露出微微的不安。
走在最前面的人自然是斯沃德尔，此时他正端详着手里的地图。
按照爱尔芙的说法，莱茵哈特的冒险是从西边开始的，这意味着他和碧洛迪丝要绕远路才能到北方去。
说起身后的少女，斯沃德尔至今还在为她的事情困惑着。
近段时间以来，碧洛迪丝不安的情绪确实缓和了许多。
往常吃饭时，只要他不慎发出一点声响，碧洛迪丝就会立刻放下手中的食物，仿佛一个做错事情的孩子。
如今碧洛迪丝只会小心翼翼地偷瞄他，不再像以前那样担惊受怕。
然而碧洛迪丝大多时候都不敢和他交流，甚至连目光都在躲闪，因此对于一起冒险这件事，他本不抱有太大希望。
可就在前天，碧洛迪丝突然找到他，然后说了“我能和斯沃德尔大人一起冒险吗”之类的话。
他没有拒绝，但还是第一时间找到了爱尔芙。
“嗯，是我拜托那孩子到全国各地收集魔法书的。”
“爱尔芙，你不是答应过我不会强人所难的吗？”
他知道爱尔芙不会强迫别人，可碧洛迪丝更不像是擅长拒绝的人。
“我的意思是，她的亲人或许还……”
“斯沃德尔，这种事情我不方便说，想知道的话，就去问问人家小姑娘吧。”
“再说了，她既不讨厌你，也不讨厌冒险。”
爱尔芙的微笑又浮现眼前，以及碧洛迪丝扯着他的衣袖，扭捏表达想法的样子，没错，就像现在这样。
少女的动作轻盈腼腆，若不是急促的喘息声，很难让一个思索着的人反应过来。
“怎么了？背包还是太重了吗？”
斯沃德尔转过身来，看到了一张通红的小脸。
考虑到少女的身体，他只将一部分食物和那本棕色册子交给她保管。
“不，斯沃德尔大人的步子太大了，我……我跟不上。”
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可小脑袋立刻又沉了下去。
“对不起，会耽误行程的吧？我一定会努力跟上的！”
斯沃德尔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放慢了脚步。
他也想用言语安慰对方的想法，但最终还是放弃了，毕竟他连一个最简单的微笑都未曾完成过。
风和日丽的天气适合出游，但不适合冒险，因为长时间暴露在烈日下的滋味很不好受。
离开帝都后，他们继续西行了七天，如今正顶着烈日，行走在一片无边无际的大草原上。
与春天温和的阳光不同，盛夏初来乍到就露出了酷暑的一面。
斯沃德尔在人形化前本就是一块怕热的铁疙瘩，如今更是将对酷暑的憎恨表露在脸上。
呵呵，把太阳毁掉吧。
这无疑是一个最不理性但最有人性的想法。
不远处，一团团白色的棉花被绣在绿色的幕布上，它们是动态的，在低头吃草。
“那些羊不会乱跑吗？还有可能遇到狼什么的。”
碧洛迪丝的嘴唇轻轻喃动，也只有在不经意间，她才能和斯沃德尔平常地对话。
在羊群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下，戴着草帽的牧羊人睡得正香。
“有牧羊犬守着吧。”
斯沃德尔淡淡地说，和身边的少女不同，这样的风景对他而言并没有太大的吸引力。
如果当年魔族取得战争的胜利，那么眼前的绵羊就不可能在这悠闲地吃草。
“碧洛迪丝，你那里还有水吗？”
由于天气炎热，饮用水的消耗远远超出他的想象，考虑到后续的冒险，他必须重新规划好水的储备才行。
至于耽误行程什么的，倒也没那么严重，不说碧洛迪丝，他本人不时也会找借口在大树底下休息，当然，外边的草地可没有家里躺着舒服。
“是！请……请您稍等！”
回过神来后，碧洛迪丝立刻将身后的包取下，由于太过慌乱，背包被重重地砸在地上。
“抱歉，我马上……”
她仅仅是翻找了几下就突然停住了，整个人仿佛被抽掉脊髓，没了灵魂。
“怎么了？”
“没什么，太阳晒久了，有些头晕。”
“对……对了，包里的水也见底了，非常抱歉！”
“没关系，这不是碧洛迪丝的错。”
见少女依旧是一副精神恍惚的样子，斯沃德尔索性将她扶了起来。
“背包暂时交给我吧，这样能走得快一些。”
“嗯，谢谢您。”
心不在焉的回答让斯沃德尔有种不好的预感，可惜他不是那种心思细腻的人，如果对方不主动说，他就不可能知道阴霾下的秘密。
“菲利普镇应该就在前面，我们到那里休息，顺便补充一下物资吧。”
继续西行，差不多到达菲利普镇的时候，天色也暗沉了下来。
太阳没了踪影，预示着夜晚的到来，还有一场大雨。
由于这变化无常的天气，菲利普镇变得空荡荡的，只有湿冷的空气在街上游荡。
他们只能先找个旅店解决食宿，其他事第二天再做打算。
“先到各自的房间收拾，八点钟下楼吃晚餐。”
由于爱尔芙颇有家资，这点开销完全不用担心。
雨越下越大，不时响起轰鸣的雷声。
坐在一楼餐桌前的斯沃德尔抬起头，已过去半个小时，楼上的人依旧没下来。
于是他把杯里的葡萄酒饮尽，然后端起餐盘来到二楼。
“碧洛迪丝，你在里面吗？”
他礼貌性地敲了敲门，发现门没锁，便径直走了进去。
此时的碧洛迪丝坐在床脚处，显然没有听到门外的声响。
她低着头，眼泪顺着脸庞滑落，大腿上的手掌捧着一支断成两截的木笛。
“是很重要的东西吧？”
他的声音被雷声掩盖，空气里混杂着水汽与食物的气息。
“嗯，是妈妈留下来的，可惜我没有保护好。”
沉重的哀伤挤压着少女的心房，这一刻，她的世界失去了所有的光彩，就连对斯沃德尔的恐惧也消失了。
“能让我看看吗？没准能用魔法修好它。”
斯沃德尔一边说着，一边把餐盘递了过去，上面有蔬菜杂烩、面包还有一小碗牛肉，临行前他还把葡萄酒换成了果汁。
这是一支木制短笛，简单朴实，没有多余的花纹，可无论如何努力，裂痕都无法在魔法的光辉下愈合。
魔法明明可以击穿坚硬的岩石，可以重建被摧毁的市镇，却无法修复一支普普通通的木笛，真是不可思议。
“那个，能让我暂时保管吗？或许是出了什么小差错。”
显然，他不愿意接受被一支木笛打败的事实。
“抱歉，您和爱尔芙大人帮了我那么多，可我却一直在给你们添麻烦。”
少女红宝石般的瞳孔闪烁着泪光，娇小的身体蜷缩成一团。
她明明感到饥饿，却紧握自己的双手，不敢触碰眼前的食物。
她明明感到悲伤，却封闭自己的内心，不敢迎接别人的善意。
尽管离开了阴暗的牢笼，可她的心却依旧被禁锢在原地。
“碧洛迪丝，我曾听到过你的笛声。”
斯沃德尔突然莫名其妙地开口，然后说了莫名其妙的话。
“我的笛声吗，那大概只会带来不幸吧。”
少女抬起头来望向窗外，闪电划破天空，留下骇人的痕迹。
数年前，同样是雷雨交加的夜晚，人贩子的猎犬发现了他们。
她亲眼看到爸爸妈妈倒在血泊之中，猎犬的狂吠、男人的嘶吼，同她撕心裂肺的哭声一起淹没在嘈杂的雷雨声中。
这些事情斯沃德尔自然不得而知，只见他走到窗前，对着沉闷的空气挥了挥手，蓝色的微光在房间里跳动。
“用餐后睡个好觉吧，明天还要采购呢。”
雨声和雷声戛然而止，房间里回荡着他的声音。
“外面的声音消失了，您又使用了魔法吗？”
少女微微张开小嘴，她还想要说些什么，但斯沃德尔的手已经靠在了她的头上。
“这次是能让人做美梦的魔法，大概吧。”
和上次一样，他又撒了谎。
“谢谢您，明明不用这么麻烦的。”
少女面露困惑，既不抵触，也不敢享受善意的安抚。
“碧洛迪丝，只要是我目所能及的地方，正义就不会缺席。”
这句羞耻的话出自莱茵哈特之口，是扶老奶奶过马路时说的，还是爬树救流浪猫的时候，他已经记不清了。
“束缚你的枷锁已经消失了，以后需要什么，就大声说出来吧。”
如果他能再温柔些，少女多半也会心生好感，只可惜他终究是一柄冷冰冰的剑，连嘴里的话都出自他人之口。
又说了莫名其妙的话，大概会被讨厌吧。
他转身离开，在走到玄关时又为“身而为人”的艰难默默叹了口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