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还算温和，折腾了一夜的雨终于消停，待到太阳完全升起，那些悬挂在窗台上的小水珠也会消失。
——咚咚咚
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斯沃德尔下意识地直起身子，几番努力才睁开沉重的眼皮，拜那支短笛所赐，他一整晚都没睡好。
好吧，我认输了。
他将损坏的短笛收回囊中，然后走到门前。
“早上好，斯沃德尔大人，早餐已经……”
这是再正常不过的问候语，可眼前的半精灵少女却是鼓足了劲，小脸在紧张和腼腆的相互作用下染上了一抹红晕。
“那个，您的脸色很差，是没睡好吗？”
她疑惑地歪着小脑袋，而斯沃德尔丝毫不打算隐藏自己的困意，若无其事地打了个哈哈。
“床太软了，不习惯。比起这个，碧洛迪丝呢？”
“托您的福，我睡得很安稳。”
“是吗，那就好。”
他们一边闲谈，一边走下楼梯，由于今天的碧洛迪丝格外容易亲近，斯沃德尔竟下意识怀疑自己还没睡醒。
“话说回来，那支笛子我还是没办法修好，抱歉。”
听到这话后，少女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失落，但她很快就别过脸去，用手玩弄起自己的秀发。
“没……没关系的，今天还要采购对吧？可不能再浪费时间吧。”
大概是不希望斯沃德尔再为她的事情操心，一来到集市，碧洛迪丝就表现出了非常卖力的一面。
“小姑娘，这是你要的东西，拿好喽！”
“谢……谢谢您！”
好在今天天气很好，菲利普镇上的集市又恢复了往日的热火朝天。
不过，斯沃德尔不喜欢热闹，尤其是到了中午，他一时分不清眼前的热浪是来自头顶的烈日，还是人们的热情。
多亏了自告奋勇的碧洛迪丝，他才能够舒舒服服地待在阴暗处，而不是到烈日下或是人群中去。
当然，出于安全考虑，碧洛迪丝的采购行动必须在他的眼皮底下进行。
对于久在樊笼的少女来说，要想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完成采购并非易事。
起初她会因为炎热的天气气喘吁吁，或是在询问价格时紧张得发抖，但整个过程大体还算顺利。
几次来回后，每当她带着红扑扑的脸蛋回到阴凉处时，斯沃德尔就能猜到她一定是问到好价钱了。
在斯沃德尔的眼中，这是少女第一次真正沐浴在阳光之下，她的脸色不再苍白，她的目光不再黯淡，娇小的身躯爆发出旺盛的生命力。
这样的蜕变如同一夜雨后的初晴那般让人惊叹不已。
此刻他才意识到，自己与少女的关系已经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虽然不知道原因，但彼此的距离的确在缩短。
不行，可不能让人家碧洛迪丝一个人忙活啊。
爱尔芙也说过，如果想要找到无法割舍之物，就必须先成为一个真正的人。
眼下碧洛迪丝正在重新接受人间的阳光，自己又怎能躲在角落，远离真正的人群呢？
想到这，斯沃德尔如坐针毡。
自从在身体上变成人类之后，他的思维方式也在朝同一方向转变。
以前无论发生什么事，他总能保持绝对理性，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内心时常涌现莫名其妙的情感冲动。
就像这一次，他主动要到人群中去，迈开步子时，口袋里传来了明显的磕碰感。
“呼呼……您到哪里去了？明明说好在原地等待的。”
“抱歉，稍稍去打听了点事。”
眼前的少女喘着热气，她双手拎着一筐面包，胳膊还夹着一本书。
“看来收获不少，是什么类型的魔法？”
斯沃德尔接过少女手中的面包，好让她展示“战利品”。
“能让花朵在任何地方长出来，封面上是这样写的，花了两金币呢。”
她不好意思地揪弄着辫子，对这个价格似乎并不满意。
“没关系，反正是爱尔芙需要的东西。对了，碧洛迪丝能使用魔法吗？”
按照爱尔芙之前的说法，由于是半精灵体质，碧洛迪丝应该能同时使用精灵魔法和女神魔法才对。
“嗯，不……不过，爱尔芙大人只教了我一些简单的精灵魔法，还有魔法书的解读技巧。”
“这么说，你还是她的弟子呢，她都教了你什么魔法呢？”
斯沃德尔来了兴致，他倒想知道堂堂大精灵会传授怎样的魔法。
“唔……虽然有点为难，但您都这样问了，我也……”
少女吞吞吐吐地说着，目光也在漫不经心地躲闪。
“大多是让动物倒立，让植物唱歌之类的魔法，还有让身体……”
“我知道了，不用再说下去了。”
斯沃德尔捂着额头打断道。
他早就听闻精灵一族喜欢钻研各种奇奇怪怪的魔法，看来这并非谣言。
“斯沃德尔大人，请问还有什么东西要买吗？”
“东西都齐了，不过在离开菲利普镇前，我们还要去个地方。”
倒不是故意想说得那么神秘，只是那种地方应该叫琴行还是乐器店，他有点不确定。
他们拐进了一条与不同的老街，这儿很安静，店铺的装饰也比较古朴。
当走进一间店面摆满木质乐器的屋子时，少女这才恍然大悟。
“您果然还是在意笛子的事，都说了不用再麻烦了……”
“倒没费什么事，听镇上的人说，这儿有一个盲人老婆婆，手艺很不错的。”
店里的乐器都是用特殊木材制成的，散发出一股独特清雅的香气。
“竟然还有人记得我这个老太婆，不可思议！”
屋里的老婆婆放下红茶，咧嘴笑了起来。
“你们要修什么？把东西放到我的手上来吧。”
这儿的客人不多，他们不需要排队。
“那……那就麻烦您了。”
碧洛迪丝轻轻地叹了口气，但接过短笛，然后按照老婆婆的指示向前走去。
一个盲人真的能办到连魔法都无能为力的事情吗？
出于好奇，斯沃德尔也凑了上去。
看老婆婆仅是用手摩挲了一番后，就轻轻地摇摇头。
“老化太严重，重新修复是不可能的，但如果你们愿意出钱，老朽可以做个新的，一模一样的哟！”
碧洛迪丝犹豫了一阵，最后将目光看向斯沃德尔。
“虽然很遗憾，但我很想听一听碧洛迪丝的笛声，那就拜托您了，老婆婆。”
“咦？斯沃德尔大人！”
“你的笛声真的会带来不幸吗？只有听过的人才能资格判断吧。”
还没等少女开口，老婆婆就将另一支短小精致的木笛递了过来。
“姑娘，吹吹看吧。如你所见，我是个盲人，手指的触摸仅能知晓样貌，如果这支笛子很珍贵，就让我听一听它灵魂的声音吧。”
少女没有说话，而是看着笛子出神。
几分钟后，悠扬的笛声从屋子里传出，并在清冷的老街上回荡。
她只会一首曲子，连同笛子一起都是妈妈赠与她的礼物，她用气息演奏着一个个动人的音符，情到深处，一滴滴眼泪从脸颊滑落。
清脆的掌声伴随缓慢而沉重的脚步声在屋内回荡。
“姑娘，你的笛声带来了福祉，而非不幸，因为这是吟游诗人为英雄莱茵哈特所作的曲子。”
少女停止吹奏，同时接过了一支小巧的短笛，上面没有多余的花纹，和原来的一模一样。
“带着它去传递福祉吧，孩子。”
福祉……吗？那我大概已经是福祉的一部分了。
“谢……谢您，我终于明白了！”
她的嘴唇轻轻喃喃道，并第一次露出恬静的笑容。
“老婆婆，您也知道莱茵哈特的事情吗？”
这明显是个傻问题，只是看到少女的微笑后，斯沃德尔的大脑陷入了暂时的短路。
“是多少年前的事了？那时候，魔族占领了菲利普镇，几乎杀光了所有人，包括我的父母，是莱茵哈特大人救了我。”
“我至今还记得大精灵爱尔芙大人的声音，她虽然没能治好我的眼睛，但让色彩永远留在了我耳中的世界里。”
“原来如此。”
但此时他更在意另一件事情。
“老婆婆，你难道不恨莱茵哈特吗？如果他足够强大、来得足够及时，那么就不会发生后面的悲剧了。”
老婆婆摇摇头，浑浊的眼睛泛起泪光，但顷刻间又咧开嘴露出缺口的牙齿。
“小伙子，莱茵哈特大人固然是被女神选中的英雄，但他只是人，而不是神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