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米亚329年2月末，暴雪依旧席卷着整个北方地区，好在已是强弩之末了。
按照原先的计划，斯沃德尔打算3月初就动身前往南方，届时天气情况会好转许多，不出意外的话，他们也将在今年春天结束前返回帝都。
也就是说，他们当前停留的小村庄将是这场冒险中北方之旅的最后一站。
上次到这儿来是什么时候，斯沃德尔已经记不清了，但这一次注定成为难以忘怀的回忆。
自从和碧洛迪丝确定关系后，他度过了无数个缠绵的夜晚，可临近冬天，天气愈加寒冷，他们经常在几番风雨下来倒头就睡，不想那孩子却因此着了凉。
尽管碧洛迪丝口头上总是劝慰，可斯沃德尔不可能过意得去，这一来二去照顾了近一个多星期，对方的病好了，他倒是患上了重感冒。
起初他也曾想过要使用魔法，可思来想去，这可是他第一次生病，稍稍体验一下也好，以后碧洛迪丝再生病也好照顾。
此时的他静静地躺在床上，目光涣散，不时猛猛地抽鼻涕，四肢酸痛无力，却又没有脾气，失去了最初那种“试一试而已”的从容。
显然，他再次错估了生病的不适感，就如同他上一次面对人类的情欲那样，只不过这一次他收获的不再是惊喜。
以后有关人类的事，都不能掉以轻心啊……
怎么说也是当了接近两年的人类练习生，他早该有这番觉悟的。
头痛、鼻塞，既无法集中精力，又没法安稳入睡，难受得他无法适从。
按往常，碧洛迪丝一定会陪在他身边，哪怕是随便说说话也会使他好受一些。
可今天例外，碧洛迪丝答应了村长夫人，要前去帮忙整理地下书库，报酬是一本前段时间旅客留下的魔法书。
她自然征求过斯沃德尔的意见，说实话，她实在不忍心让病人独自留在临时借用的屋子里。
可斯沃德尔并不希望她留下来，不知从何时起，他就觉得自己被照顾得太多了，前段时间赶上对方生病，他本想好好表现一番，不想最终还是逃脱不了被照顾的命运。
他自然不讨厌和爱人亲热的感觉，只是也还没到寸步不离的地步吧。
即使像凡人那般堕入爱河，那么他也会是最理性的那一个，怀着这种自豪的想法，他向爱人传达了自己的意见。
“既然如此，您就好好休息吧，记得按时吃药哟！”
似乎是希望早点结束委托，碧洛迪丝早早就出门了。
现在是几点？是不是快到中午了？
事实上，碧洛迪丝出门不到十分钟，他那迷乱的大脑就不断重复着爱人的声音，像是近在眼前，又像是十分遥远。
长期保持仰姿让他的脖子有些酸痛，于是他艰难地翻动身体，仅是转个身就耗费了全身的力气。
通过窗纱，他能窥见外面依旧是白茫茫的一片，床头柜上摆着一杯热水，还有一大碗煮好的汤药，扑腾着白烟，看来时间并未过去多久。
再躺躺吧，过一会儿再喝药，虽然很苦，但那是碧洛迪丝亲手熬制的药。
他闭上眼睛想要放空大脑，可思绪就像窗外漫天的雪花那般不受控制。
无处安放的双手在被褥里进进出出，被褥里太闷热，被褥外又寒冷，他一边叹着气，一边思念起碧洛迪丝那双白皙的小手来，若是以往，握上一整天他都不愿松开。
能不能争气点啊……
他烦闷地揪起被褥将整个脑袋盖住，额头立刻变得滚烫，伴随着剧烈的心跳，无法平静的思绪再次回忆起碧洛迪丝额头的触感，相较于用手，她似乎更喜欢用这种方式来感受体温。
他再次叹了口气，将厚重的被褥从脑袋上移开，冷风吹得脸庞生疼，两挂不争气的热泪悄悄从眼缝中流出，这一刻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个愚蠢至极的决定。
过去，他曾忍了无法计数的孤独，在那阴森的墓园里不分白昼黑夜地待着，不知寂寞为何物，可如今，他却像个不会掩饰的孩童那般用眼泪表达自己的诉求，期许着爱人的陪伴和安慰。
如今他满脑子都装着碧洛迪丝，她的微笑也好、气息也好，包括外衣下的玉体，包括她的一切，可越是臆想，发热的大脑和身体就愈发痛苦，当燥热达到极点时，他的意识也陷入了朦胧之中。
漫天飞舞的雪花如同一束束光华，缓缓滑落在斯沃德尔那黑洞洞的世界里，顾不得头痛难忍，他焦急地睁开双眼，一排排残缺破烂的墓碑在眼前排列开来，倾泻顶端的不知是雪，还是惨白的月光。
他撑着身体行走其中，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涌上心头，毕竟这儿应该是他的家乡。
不知何时，黑洞洞的前方突然传来了一阵音乐，那是吟游诗人的手琴，他再熟悉不过了，唯一让人在意的是，光辉似乎在朝音乐的方向延伸。
在黑暗的尽头有一座巨大的墓碑，他定眼一看，这和帝都中心广场上的雕像一模一样，更让人诧异的是，墓碑脚下坐着一个他再熟悉不过的人——勇者莱茵哈特。
见斯沃德尔走近，莱茵哈特立刻站起身来，露出一如既往的微笑。
“你是，莱茵哈特？”
“嗯，而你则是我正义的伙伴，这千真万确！”
“你这家伙，说话的调调一如既往地让人不爽呢，不过，这也恰好能印证你的身份吧。”
斯沃德尔淡淡地说。
“所以？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儿不是你最熟悉的墓地吗，毕竟我已经死了，斯沃德尔。”
看着莱茵哈特那友善的微笑，他顿时感觉自己问了一个傻问题，在确认自己依旧是人形后，他再次皱起了眉头。
“看来，你对我现在的模样丝毫不感到惊讶呢。”
“那当然，毕竟是我的魔法嘛！”
莱茵哈特伸了个懒腰，不失自豪地说道。
“包括你重新冒险的事，爱尔芙每天晚上都会向我说起的，只可惜，我没法回复她。所以，现在感觉怎么样？”
见莱茵哈特一脸兴奋地靠过来，斯沃德尔反倒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他觉得接下来要说的话很难符合对方的预期，但又没有隐瞒的必要。
“怎么样，也就那样吧，不过是把过去的路重新走了一遍，至于具体内容就大相径庭了，毕竟魔族不复存在的，人们似乎也已经忘却过去的事情了。”
斯沃德尔的声音越来越小。
“不错，你说话真是越来越有人情味了，哈哈！”
不料，冷却的空气却被一声爽朗的笑声打破了。
“你这家伙……”
“斯沃德尔，这是件好事。”
对上目光后，莱茵哈特依旧微笑着，毋庸置疑。
“人们关于勇者的记忆，不都和战争有关吗？只要世间依旧存在不幸，那么人们对我的歌颂就不会停止，正因如此，亲眼看到我这个勇者被世人真正遗忘，这才是我毕生的心愿。”
“当然，如果可以的话，我倒希望能活在你和爱尔芙的记忆里，毕竟这就是对我来说的无法割舍之物呢。”
问题兜兜转转，再次回到了原点。
“那么，我的无法割舍之物，又是什么呢？”
“你这家伙，这次非说不可了吧！”
莱茵哈特站起来身来，但不像是想要逃跑的样子。
“你已经找到了，不是吗？”
斯沃德尔对这种反问式的回答并不满意，所以他打算耐心等着对方说下去。
“你还记得我们曾经的冒险吧，准确地说应该是记忆犹新，不然，你可没法复刻出来。对你而言，那段时光犹如浪里淘沙，简直不值一提吧，可你却记得很清楚，不是吗？”
“此外，你现在进行的冒险可能平淡如水，但也并不是一无收获吧？那位半精灵少女怎么说？没想到，我们的品位倒是有相同的地方，哈哈！”
斯沃德尔沉默了，他静静地看着昔日的同伴，一时语塞。
“回去吧，斯沃德尔，我已经死了，应该守在这里，目送你离开才对。”
莱茵哈特微笑着，过去，他将斯沃德尔带离墓地，而现在，轮到他永远地留在此地了。
不过，这世间只要还有仍在思念他的人，他大概还不会和其他人那样，变成无家可归的亡魂。
刹那间，天空中的阴霾被驱散开来，那是洁白的雪花，而非惨白的月光，在耀光的另一头，斯沃德尔的人像逐渐模糊了起来，而他只能微笑地注视这一切。
“替我向爱尔芙问个好，还有你那位可爱的新伙伴，拜托了，斯沃德尔，一直以来添了很多麻烦，这大概是最后一次了。”
光芒消失的尽头，斯沃德尔突然扯开了嗓子，似乎想要延续这一次难得的相会。
“莱茵哈特，最后一个问题！对于你而言，我到底是怎样的存在？”
“你是我正义的伙伴，这千真万确！”
这一次，二人默契地伸出拳头，然后紧紧地碰到了一起。
“莱茵哈特，谢谢你给我带来的一切，抱歉，我早该认识到这一点的。你小子不是喜欢冒险吗？下次想听的时候，再来麻烦我吧。”
斯沃德尔微笑着，莱茵哈特则是苦笑着，然后释怀。
当黑暗再次来临时，斯沃德尔轻轻地睁开眼睛，却发现脸上挂满了滚烫的泪滴，其中有的来自另一个人的眼睛。
“呀，您可算醒了！为什么不按时吃药？嘛……我并不是在责备您！只是您一直在流泪，我真的很担心，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一次，斯沃德尔主动投入了碧洛迪丝的怀抱，并像个孩子那般肆无忌惮地哭了起来。
无法割舍之物吗？我大概已经找到了。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