沃特该高兴还是难过。
庆幸的是莉莉安娜似乎是误会了,但误会解开了另一个误会,沃特还是很乐意的。
“她是真的不懂,还是在婉拒我?”现在困扰沃特的是这个问题。
“那么善良又无可挑剔的少女,安慰起人又像姐姐一样,在这样一个人身边,喜欢是人人都会的,但究竟什么才是与众不同的真正意义上的喜欢呢?”
沃特认为自己似乎只算是爱慕。
莉莉安娜也知道沃特的羞耻感已经不足以让他继续和她待在一起了,沃特顺意地请了假留莉莉安娜一个人在茶餐厅里。虽然很过意不去,但那个心言铂的效果没消除前再待在莉莉安娜身边定然没有好结局。
所以他走在廊上,正巧碰见仆从总管。
“沃特,你现在不应该在待奉下午茶吗?如何跑到这来。”
“我乐意,你管得着吗?”说出心里话确实爽,也确实惨。
好在碍与女王与他的关系,沃特也只是被罚了加班而已,不至于受皮肉之苦。
清扫宫内马车道直至差不多十二点,饭也没得吃澡也没得洗,只能一身疲惫地回到寝室,想着就吃自己的杂粮粗饼充充饥。
还有信。
沃特点了一盏小桌前的油灯,尽管宫中规规定十一时后仆从寝室禁止明灯,清楚这是一条不用遵守的规定。
信封上母亲熟悉的字迹和夸信人旁妹妹雏嫩的签名,扑面而来的亲切感。
“虽说我如今商税涨得快,但生意还不算差,家中尚有余裕,不必担心……”
母亲在上一次来信时说,春耕之际将至,军队却背无音讯,许多家中无男子耕田,而女子常服不适和下田劳作,母亲就把家的一楼改成了改衣坊,也是分担点家中经济压力。
“本部叛乱渐有势头,女王又开始了征兵,穷人家像你这么大的孩子都要被拉去打仗了,还这么小,怕是武器都拿不稳……”
母亲的信还有很多页……
“上次你写信问我《摘星星的人》的结尾,但家中已找不到这本书了,所以就去了镇上的图书馆,但店里忙,我没细看,匆匆翻了几页,星星大概是个悲剧结尾,骑士从带着天使逃离时,被圣天使用圣矢将两人心脏洞穿……”
是……悲剧吗,可为何莉莉安娜要将这本节的结尾都撕烂了叽,难道仅仅是因为不喜欢悲剧的尾吗。
沃特想象着莉莉安娜一页页扯烂书页的竭斯底里的场景……似乎她已将她自己代入书中的天使,在最后时刻绝望地呐喊。
回神过来,沃特继续翻阅。
“虽然我确实难以置信,你来信说女王是个善良的人,我也不愿意相信一个十五岁的女孩心地险恶,但如今女王亲政,朝中亦无奸臣,然忠良尽除,咱百姓的日子一日不知一日,这是大家都看见了的。常言‘伴君如伴虎’,常在女王左右可要更加小心…”
无奈地叹气,看着母亲的字,又心疼起莉莉安娜来。
“宫中可有休假?什么时候回家一趟,妹妹都要跑到王都去找你了……”
“你能在宫中结识好友,母亲很开心,一定要和瑞弥好好相处……”
沃特怔怔地盯着信上的名字,他两周前写下的和母亲迷说瑞你的段落仍历历在目,仿佛那一刻是昨天……
而瑞弥已经死了,已经不在了……那个瑞弥你只有在于记忆之中,就像还活着一般。
“瑞弥……”
对不起,我没法如你所愿忘记你。
一声轻微的抽泣,一泣泪水坠到信纸上,低垂了厚厚信纸的一角。
“沃……沃特……”娇弱细嫩的声音试探着唤着他的名字。
沃梦正畏得出神,下意识接过一小手递过来的洁白手帕后,才察觉到事有蹊跷。一转头,铁一幅楚楚可怜的样子站在小桌旁,双手像做错事的小孩一样在身前不安地相握着。
明明他刚刚什么声音也没听到,房间意凭空出现了一个女人,而这还是男子寝室。受惊吓程度不亚于幽灵在眼前现形,沃特一下从挎子上侧翻下去,背部沉沉地撞在墙屋上。
“没事吧?”铱见状,小跑到沃特身旁,跪在了他手边,声音内疚地,“对、对不起,吓到你了,见你看得入神,一直没敢打扰你,所以刚才才……”一边说着一边捡起刚刚沃特甩掉在地的手帕。
这小妮子发什么瘟了?沃特怀疑是自己记忆出错了还是现在出现了幻觉,这个和今天中午的铱完全是两个人吧?
而且铱一件宽大的细布衣披在身上,衣摆直到大腿中部,除此这外全身再无布料。沃特难以置传地打量着正跪坐在他身旁的铱,只发现几条缠在大腿上的纱带隐隐从衣摆下露出,似乎透着点点血红。“你、你要干嘛?”但沃特如何忘不了他中不是如何被像玩具一样玩秀的。搞不好她装成这幅样子也是她玩弄人这奇怪癣好之一。
“那、那个……”见沃特还心有戒备,铱自觉地向后挪了两下,“对、对不起!”
仿佛是用尽全力才说出来的话一样,接着。
铁俯跪在地,似要将头埋入地下。
这是……请罪?
“怎么……又道歉?”
“因为……因为该今天对你做了过分的事,”
铁说着,慢慢直起身子,两眼瞄着沃特,在看他的脸色,“铱已经知道错误了,铱态度恶劣,没有顾及你的感受,是铱不知分寸,没大没小,犯下了不可原谅的过错……”
明明中午她还乐此不疲的,如何才过了半天就……沃特回想起遇到伽斯娜时,在她得知他被铱用了心言铂后,立即去找了她。
“等,先等一下,是伽斯娜做了什么?”
“铱一直以为人类都是自私自利贪生怕死的,所以一直看不起人类,也把你也以为是这样的人了,”诚恳的样子,眼泪盈眶,沃特开始相信了,“老师很生气,打了铱,和铱讲了你的为人,铱才意识到铱之前不分青红皂白肆意沾污诋毁人的行径是多么可耻,简直猪狗不如,是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像铱这种无心无肺的东西,哪配活在这天地间,铱、铱愿以死谢罪!”铱越说情绪越激动,直至后面完全就是哭腔。
“不必不必不必,大可不必!”反倒是这样子的铱更让沃特害怕,看这样子“以死谢罪”什么的大概率不是说来玩的。
“那个……”看着泣不成声不知在哽咽着什么的铱,沃特试着关心问道,“伽斯娜打你,严重吗?”
直至哭泣声渐渐平复,才听见回答声:“老师这次下手不重,铱还能走得动路的,但老师教育得是,打再重铱也无怨。”
听完,沃特对伽斯娜更害怕了,先前听人说在莉莉安娜还是第一公女时,若是犯错,她老师卡莱夫最多是罚她抄书,而伽斯娜是会直接上手打的。莉莉安娜也好铱也好,打了人还能让那个人对自己没有半句怨言反而感恩戴德,这打人者是具有多可怕的心理控制力?细细回想,伽斯娜对他也是稍不耐烦就发火的。要是自己也变成银或莉莉安娜那样子怎么办……
“没事的啦。”沃特故作镇定道,“也是我们人类自己的问题,自私自利贪生怕死的卑鄙小人的确有很多,人类以这样的形象定格在神明眼中也不足为怪了。”
“可是……”
“没事,今天中午的事我没放在心上,你不提的话可能我明天一起床就忘了,哈哈…”
能被莉莉安娜抱在怀中简直是三生有幸,若非心言铂他还真的可能就一辈子都无法体会这种感觉了。那淡淡氤氲的体香,仿佛被拥进了一个充满了温柔的世界,一个可以忘却一切烦恼,一切悲伤,一切苦恨的世界。
“那……难、难道说沃特被很多次这样对待了吗.…”
“怎么可能!”沃特一边斩钉截铁似地说着,一边站了起来,收拾好信纸,随手掐灭了油灯,一瞬,整个房间里只剩下月光盈盈,“很晚了,我要睡觉了,你先回去吧。”沃特知道铱刚才那番话是出于关心问的,今天她的行为,能做出这种事的,不如说是太单纯。
沃特脱去鞋袜,直到已将外衣挂在衣架上,他坐上了床,才发现象只是从原地站起来而已,未移动半步。
“你还站在这干什么?”
“铱……回不去,老师让铱待在这里,等到你回来。”说着,皱指了指她的脖子,沃特才发现她脖子上还戴着一个类似项圈的环,在月光上,喉咙处似有一个闪着光的铂片,“铱的能力被老师限制住了,所以……铱今晚,能留在这吗?“
黑寂中,沃特在月光不及的暗处,只能看见他的轮廓,见沃特毫无反应,又补充道,
“要是给你添麻烦了,现在就走。”
把铱留下来叫变态,把铱赶出去叫冷血,两难之下,沃特只说了一句:“随便你。”
“谢……谢谢。”说着,走到墙角蹲下来,手合抱住双腿蹉缩起身子。
初春,天气还是冷的,尤其是夜晚,没了灯的温暖后,只一件单衣的沃特即刻缩进了被子。
“为什么你要叫伽斯娜做老师?”
“其实,神曾亦为凡人,”似是纠起了什么不愿想起的回忆,依用沃特勉强能听清的声音讲道:“铱在世时,那时人们还是对神明的有应深信不疑,但反之,人们也自己捏造了许多本不真于世上的东西。”
“铱已忘记原本在世间的名字了,铱出生时,夹杂着淡蓝的头发,那个雨夜,全村惊慌,因为他们认为铱是积聚着邪念的鬼婴……”
正要继续往下说时,铱却打了个喷涕。
“上来吧。”听了如此沉重的开头,加之沃特于心不忍,身子也向一旁挪了挪。”
“真的……可以吗?”
“哪知道神也会感冒啊……”沃特装作不情愿地嘟嚷着,说道,“总之先不能让你生病。”
“谢谢恩公大是大德,小女无以为报!”说着,以极快的速度钻进了沃特的被子中。
“我才十六,用得着用‘恩公’吗?你不都几百了?”
“铁只三百零二岁,但神和凡人生成的快慢也不一样,老师说,画一个圆,周圆的周长除去半径再乘上两个和这个一样的数,就是人与神发育的速度比,所以铱只相当于凡人的十岁左右了。”
“不太懂,”沃特背对着铱,床不大,他帖切地感到铱躺在他身后,铱的双臂拘紧地夹在他的后背与铱的胸间,沃特的后胸勺也感到铱呼气的温度,“神在成神之前是凡人,意思是凡人在死去后,还有机会与地上的人相见?”
“抱歉,沃特,”铱听出沃特话里有话,“你在想着你的另一位朋友吧……”
“嗯。”
“人死后,体魂进入神域,让众神见到他
生前所为,若有神认为此为良人,则化其为神形,未被选中者,体魂就此散去。”
“所以……”
“很难,一般只会收取两到三个人化为神女神子,优秀的会在正神仙逝时接替他的位置,而伽斯娜老师只收下了铱……”
沃特无言,静听铱说着她的事。
被扣上鬼婴的帽子后,铱的父母慌张万分,父亲在前院门阻拦着要讨她性命的人,母亲带着她从后院门溜走。愤恐的村民乱刀杀了铱的父亲,发现屋内空无一人后,当即将此事报与官府与教庭,于是铱和母亲就遭到了全镇通缉。
刚分娩的母亲十分虚弱,却仍抱着铱逃到了半山腰的一所废弃神庙中,后来为躲避搜查,又找到一个山洞躲起来。
铁的母亲采野果,偶尔捕得一只小野物,让铁喝着贫瘠的母乳过了快一年,似乎,外面的风声渐渐平息了,大抵是人们认为鬼婴已饿死在山中,或是被野兽吃掉了。
可是,在铱快一岁时,莫名生了场大病,母亲情急之下只得去城镇上买药,却被昔日的一个邻居认出,最终被关入教庭的地牢。可那群人无认用什么刑具,都翘不开铱母亲的嘴。
是铱几日未见母亲,腹中空空,走出山洞,满步蹒跚地想找母亲,结果被一个采药人抓住。
教庭的人架起看台,让全镇的人围观,铱的母亲被吊在火刑架不远处,眼睁睁地看着她的孩子被绑在架子上烧死。
她零散得不成人形的体魂飘入神域,被伽斯娜用大量能力重组,就此成神形伴在伽斯娜左右,铱这个名字,也是伽斯娜取的。
“为什么、为什么那群畜生仅凭外表就断定一个人该杀,杀了铱,还有父亲,母亲,所以铱发誓与这种无故辱玷污他人的人不共戴天!”沃特发现铱似乎只要讲起故事来情绪就会激动。
“可是,可是今天老师打铱的时候,说教铱说,‘你不是很讨厌用相貌定义人的人吗,不是讨厌住空侮辱别人的人吗,一见沃特你就觉得他贪生怕死,你和你讨厌的人有什么区别?’当时铱真的羞愧得无地自容,老师打得再重都无法心安。”
“没关系的了,是人是神都要学会原谅自己,总会犯错的,何必和自己过不去。”
“嗯。”
“伽斯娜为什么会选择你呢?”
“一是铱有福气,体魂正好能在神域被老师看到,二是铱问老师的,老师说是因为神明,铱才会死,所以老师不愿看到铱就此彻底消失,”接着,又补充道,“但也是因为有神明有在铱才能留在这世界上,再说,神域也不比凡间差,就是趣味少了点。”
“你一岁,哪记得这么多事?”
“当然不记得,老师也不和讲是如何化为神的。”铱苦笑道,“但铱好奇,就趁老师不备偷偷取走了一片回忆铂,那是被打得最重的一次,痛得连喊叫的力气也没了……铱知道偷用神铂是大过,但铱只是心中好奇,而只换来了无法忘却的仇恨……”
“是大过……”沃特心里一咯噔,没想到伽斯娜下手有时竟不留情面,“那今天的心言铂是……”又问。
“是老师让铱给你用的。”
“啊?”
“让恶毒女神起疑心。”
“那你……”
“这是铱自己选择的。”
铱把头缩进了被子里,额头帖着沃特的后背,她好久没有能这样睡在一个人身旁了,暖暖的,伤口偶尔隐隐阵痛,但是,这痛,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