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起来了，睡够了没有？”
听见伽斯娜的叫唤，沃特几乎是惊醒的。
望了望四周，只剩下了已收拾好的餐桌和常青藤的绿叶。
完了，简直是太丢人了，竟然在莉莉安娜面前睡着了，口水还流到了袖口上。
“怎么不早叫醒我？”
“你的睡相那么可爱，我和陛下都不忍心叫你呢，还在说梦话。”
“梦……梦话，我……我说了什么？”该不会说了些不能说的话吧？沃特飞快检索回忆着刚才的梦境，却什么也想不起来。
“放心，没说什么。”
“告诉我啊，求你了……”
“唔……话说回来昨天还挺顺利的。”伽斯娜直接当作没听见，转移话题道，“你和她现在关系还挺好吧。”
“算，算是吧。”沃特心中长舒一气，庆幸伽斯娜不知道昨天下午发生了什么，神也不是什么都知道的嘛。
“可能有时她会头脑发热做一些奇怪的事情，你不用太较真，不管怎么说等我走后你们两人还是要相互依赖的，”伽斯娜说着，“把铂片还给我吧，先让她适应你，我才放心。”
很难不去较真吧，而且不是可能了，是已发生了。沃特一边交出盒子一边心中暗想道。
晚饭和洗浴时间沃特也没回寝室，因为下午多睡了一个小时也不用补觉，而七点半又有工作要做。
还有昨天被加罚的工作……
还好没被什么刁难，十一点过一刻，沃特终于是拖着疲倦的身子打开了房门。
也不知道一整天铱就待在这小房间内做什么，但说早就在神域内习惯了这种无聊的生活，她甚至说能在一间什么都没有的屋子里待上一个月也没问题。
“喝水吗？”铱迎上门前，端持着水杯。
“算了吧，要睡觉了。”
“好吧，”说着，铱面朝墙壁站进一个墙角，说道，“你换衣服吧，我不看。”
今天的房间内竟如此的整洁，床单和被子也是，看来铱在他走时也没有躺到床上去，还帮他整理了房间。
不免心酸，她现在可是冒生命危险在帮助他的，就这么在白天被关在这狭小的房间内，还不得无拘无束。
“谢谢你。”
“不用，铱只是让自己能安心些。”
仍和昨晚一样，找了一个角落，拉着沃特的外衣睡下了。
沃特仍背对着铱，但迟迟没有闭上眼，这几个月经历的种种在黑暗中声情并茂，没有了昨日的极度困倦，今日即使是在工作后也难以入眠。
“我希望你能忘记我……”
当时点头答应了，可从来没做到过。
不知过了多久，脑中没有一刻清静，于是翻了个身，见到铱正伏首在床边，枕着她自己的手，两只眼睛正盯着他。
“吓死人了，你怎么还不睡？”沃特问道。
“你的心中还在想着他吧，你的那位朋友。”
沃特顿时无言。刚才……铱是一直也没睡，就在订着他看？
“铱知道的，他对你很重要，虽然铱从来没见过他，”轻声道，“铱每晚都在看着你，但铱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看看你。”
“为什么……”
“铱知道忽然间失去一样珍视的东西的感觉，但却可以在白天的劳动与交谈中暂时将它忘记，而在夜深人静时充斥着大脑，”铱说道，虽然小声，却在这夜里特别清晰，“沃特常常在床上躺差不多一个小时才能睡着，即使是昨日也要二十分钟，铱这几天都是看着你入睡的。”
“但你是否感觉，这一个小时不到却仿佛已过半夜，感觉，每次都期待白天快来，是吗？
沃特点了点头，这是他意想不到的，铱一直在看他，一直想进入他的内心世界。
于是他静静听她继续讲下去。
“沃特，有些话铱也应该讲了，铱也为一些话准备了很久了。”
“有些人走了，或许想努力忘掉他，不让自己陷入回忆的痛苦，但是无论如何，那人已在心中或多或少刻下了存在的证明，这是无法彻底抹去的，有些事情只能随时间慢慢消褪。
“他或许也希望他的离去不会成为你思想上的负担。他可能希望你忘掉他，或者，他可能会在最后一刻故意伤害你，想以此与你绝断，但无论如何你也无法忘却……”
“我没想忘掉。”或许是不愿面对，或说是逃避，沃特把身子翻了回去。
正翻身间，倏然感到旁侧骚动，随即双肩被按住，随即眼前的天花板被铱挡住。
“请你好好听铱把话说完！”
此刻的铱没有任何避讳，如昨日将沃特框压在身下，可是氛围与昨日截然不同。
沃特不知该说什么，面对如此强势的铱，尽管此刻的她的力量就如女孩般小，却让他动弹不得。
仿佛心跳亦噤声。
“听着，沃特，铱就是为了这件事才请求老师让铱待在你身边，才一直赖在这不走，你要是再继续这样，总有一天这些情绪会把你压垮的……就和铱当时知道了我的死因时一样。”
“铱……”他在这淡淡透过窗帘的月光中，似有似无地看到铱的表情……就和当时瑞弥要他忘记他时一样。
“你会变得麻木，会积蓄怨恨，最后在怨恨重重下失去理智，请原谅铱说了不好听的话，到最后，你就会像你的朋友一样，自不量力地去复仇。”
“是伽斯娜……”
“是老师告诉铱的，她也担心你的精神状态，而铱有愧于你，也有感于这类事，所以铱才决定要帮你。”
铱继续道：“不管是人是神，都没有回到过去的能力，都是活在此时此刻的生灵，而已逝的亲友，也正活在此时此刻大脑的记忆中。”
“而你是愿意他悲伤地活着，在你的脑海中上映无数次离别，还是想让他开心而快乐地活在你们之间每次的玩乐中？相信你一定会选择后者。”
“可是……”
“没有可以可是的了，世界上还有那么多美好的人和事，还有你喜欢的人……”说到这时停了一下，又讲道，“所以，和我讲一讲你和他之间的故事吧，那些美好的回忆，我听着。”
沃特妥协了，沉默一小会后，问道：“那……从哪开始？”
铱这才放开沃特，黑暗中，也不知道是坐到了床的哪里，说道：“就从讲讲你们是怎么相遇的开始吧。”
“嗯。”沃特答应了，他还是和别人讲起自己的故事，一时间，仿佛又回到了刚来到王都的时候，无数个瞬间跃动于脑海。
“他的名字叫瑞弥，第一次见到他时，准确来说是在西市的杂食街上，那天我刚到王都，中午肚子饿了，刚从一家店里买了蒸包，不料刚转身就撞到了一个人，当时我还不知道他叫瑞弥，也不懂他是和我一样来王宫中为仆的，我们两人都是初来乍到，都怕惹是生非，赶忙向双方道歉……”
讲着讲着，沃特才发现，要讲的故事其实很长，因为脑中有太多绚丽光彩的画面。
“集训时，我们一起吃饭，他也睡在我旁边……”
因为有一个人愿意倾听，他才能讲出来，那即将褪色的回忆重新焕发色彩。
“……当时我还以为他已经知道了，又那么紧紧逼问我，一心急，我就把我对陛下有感觉的事情捅出来了，当时我看到他惊得眼珠都要掉出来的表情就知道事情不对。”沃特含笑，颇有一丝自我打趣的意味。
“那你能猜猜我喜欢着谁吗？”突然间，铱插话道，当然她也知道即使沃特懂得答案也不会回答，过了一会，又说，“有些事情铱也该说清楚了，放久了于你于铱都不好。”
“什么事？”沃特仍试探地发问。
“关于铱喜欢着你这件事。”
一个黑影忽而倒在他枕边，是铱，她双肘撑着床半趴着，凝视着暗暗月色下沃特的脸。
她也不想再互相看不清了。
“你若要问铱原因，铱也很难回答，或许是从那刻老师口中的你与铱原本心中的你生出了很大的反差开始，又或许是我单纯地忍了三百年终于能拥有的感觉，总之，和沃特待在一起能让铱特别开心，身子也热热的。”
“但铱恨自己不像你一样是一个凡人，注定的不能与你成为眷属，而且……沃特也早已心有所属，再纠缠下去，会让沃特很困惑的……”
“铱，你这是……”
“表白啊，一次明知你会拒绝的表白，但铱只是想说出来，想对得起心中对你的这份感情，但是……注定这一世都没法体验到爱情了，但铱也不觉得可惜，因为铱本来是要连生命也没有的人。”
铱说着，感到鼻尖酸酸的，知道要流泪了，就要下床去时，手臂却被一把拉住，顺力就趴在了沃特身上，未及反应，一滴泪落，打在了沃特脸上。
“对不起。”铱忙伸手去擦，可是她感到沃特脸上却不止她的一滴泪水。
“铱，谢谢你。”
“沃特……”铱不知道沃特为何也会流泪，明明只是一次告白而已，也没说什么会让他感动的话。
“谢谢你，让我想起了很多事，也谢谢你愿意关心我，和我说了那么多，来帮助我……那么久，我却一直没发现。”
“这只是我的一厢情愿……”
“不，有人跟我说过，喜欢也有很多种，虽然不能与对方相为情人，但也可以喜欢着。”
“那……”铱感到心比刚刚表白时跳得更快了，这是她意料之外的，“你能接受吗，明明你心中已经装下了一个人，还有另一个人要挤进去。”
“心，也没那么狭小嘛，有人在意我，我很开心。”
“不会困扰吗，我昨天说了一些奇怪的话…”
“互相包容嘛，愉快的氛围要不过近也不遥远的关系才能产生，对吧。”
“嗯。”铱已紧紧依在沃特胸前，泪止不住地，此刻亦不管不顾地沾湿在被子上。
沃特十分明白铱此刻的心情，因为他也正对着一个人像铱对他的感情一样。
铱又重新能钻进了沃特在的被窝，她的双手搂着仰面凝视黑色的沃特，呼吸均匀地，睡着了。
“真是的，你还没听完故事呢。”
黑夜，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一间小小的寝室，一则未讲完的故事，一个愿意守在他身边的小小神女……
春曾苦短日高起。
“早上好，沃特。”
铱比沃特先醒了，起床铃仍在敲着。
“突然不想工作了……”
“不工作怎么拿薪资，快去，衣服已经帮你准备好了。”
“喂嗯，知道了。”沃特不情愿地从被窝钻出，换上衣服带上门出去了。
就在关上门那一瞬间，铱却立即抓起枕头拍向床铺，像在发泄似的。
“笨蛋沃特，怎么这么单纯！害老娘昨晚装睡了这么久竟然什么也没做，是不是蠢啊！”
拍到床铺上的枕头又被铱使劲一捶。
“铱，你在干什么？”突然间，沃特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没，没干什么啊，”瞬间，铱感到全身发烫，话也说不好了，“你，你还回来干什么啊？”
“忘记把新的洗脸巾拿过去了。”沃特边说，边取走了东西，因为赶时间，没多问什么就又关上门走了。
铱泄了气似地身子一软趴在了床上。
“算了，他要是真的做了什么，我就成罪人了，”自言自语道，“我本来也是喜欢他这样子的，再得寸进尺就不对了……”
过了一会，铱站了起来，双手拍了拍自己的脸：“好了，帮他收拾一下床铺吧，又被铱弄得乱糟糟的了……”
